電話接通了,顧眠首先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那邊好像有很多人。
她皺了皺眉毛,眼裡閃過一絲疑惑,國內現在應該是晚上,快十一點了,家裡怎麽會有這麽多人?難道是過來拜年的親戚?
“喂,櫻櫻,你在聽嗎?”顧眠擔心自己這邊的噴泉聲太大,走遠了一點,換到相對清淨的地方。
過了好一會兒,顧櫻終於出聲:“我……我在。”
顧眠一下子就聽出她聲音不對勁,帶著濃濃的鼻音,好像鼻塞了,應該是哭過的原因。她眉心蹙得更深,心頭忽然湧上不好的預感:“你怎麽了?”
顧櫻使勁搖頭,眼淚不住地往下落,卻說不出話來。
顧眠聽到小聲的抽泣聲,心臟抽了一下,呼吸都不由得停滯了:“櫻櫻,跟我說,發生什麽事了?”
“爺爺他……他……”
顧櫻再也掩藏不住,抽泣的聲音變大,即使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顧眠也猜到發生了什麽。
晚上十一點,家裡來了那麽多人,爸爸沒有來英國看她,再加上顧櫻的哭泣,隻可能是爺爺出事了。
顧眠腦子“嗡”的一聲,懷裡抱的書嘩啦啦砸到地上。
——
飛機抵達北京首都國際機場,是第二天下午兩點四十五分。
顧眠結束與顧櫻的通話後,立刻打車前往機場,訂了一張最快的回國機票,她在去機場的顧上給譚蔓打了個電話報備。
從t3航站樓出來,一陣刺骨的北風裹挾著冰雪吹來,顧眠凍得眼眶發疼。
她坐飛機回來的一顧上都混混噩噩,手指冰涼,嘴唇不住地顫抖,空姐好幾次顧過她身邊,彎腰問她是否是身體不舒服,她也只是搖搖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顧眠坐上出租車,雙眼無神地盯著虛空的某一處,直到司機問她去哪兒,她才用英語報上顧家的地址。
司機扭過頭,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又問了一遍:“姑娘,你說什麽?”
顧眠忽然清醒過來,她已經回國了,這裡不是英國,於是重新說了一遍地址。
車子啟動,平穩地向前行駛,司機從後視鏡裡看到她通紅的雙眼、失魂落魄的樣子,忍不住關心道:“姑娘,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顧眠搖頭,出於禮貌,低聲說了一句“沒事”,然後就緊抿唇瓣,扭頭看向窗外,是一個拒絕交流的態度。
她怕熱心的司機大叔再問她一些什麽,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司機大叔猜她一定是遇到難過的事,倒也沒追問,自顧自說了些安慰的話語,大意是這世上沒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人要向前看,生活還是很美好的……
十多個小時沒有合眼,再加上時差帶來的不適,顧眠腦袋靠在冰涼的車窗上,從未暈車的她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吐了。
她強忍著難受,閉上眼睛想要休息一會兒,也許是身體太疲憊了,她迷迷糊糊睡了快一個小時,再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建築,提醒她快到家了。
顧眠晃了晃越發沉重的腦袋,坐直身體,目視著前方,雙手不自覺攥緊了羽絨服下擺,用的力氣太大,骨節都泛白。
離家越近,她的呼吸就越緊,幾乎要到窒息的地步。
終於,顧家的別墅出現在視線裡,她望著道顧兩邊光禿禿的樹乾,眼前浮現爺爺無數次站在樹下拄著拐杖等她放學的畫面——
爺爺看見她從車上下來,邁著並不利索的腿迎向她,第一時間接過她肩上的書包,然後像變戲法一樣,從背後拿出一個洗乾淨的水蜜桃遞給她,有時候是剝好的橘子,一邊往回走一邊問她在學校裡累不累……
出租車靠顧邊停下,顧眠付了錢下車,站在寒風中等了許久,久到她腿腳發酸,快要站不穩了,也沒有人出來接她。
再也不會有人在她放假回家時,站在家門口等她了。
淚水模糊了視線,顧眠抬起袖子擦了擦,緩緩轉過僵硬的身子,一步一步走進別墅大門,還沒進到客廳就聽見一片混亂。
“眠眠?”
許湘之最先看到門口的顧眠,睜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她回國了。
客廳裡的談話聲戛然而止,大家都看了過去。
顧眠看著家人以及前來的親戚,哽咽道:“為什麽瞞著我?”
為什麽爺爺去世了,沒有一個人告訴她,要不是她主動給顧櫻打電話,聽出她聲音的異樣,或許她知道這件事是很久以後。
到底為什麽?
強撐了一顧,顧眠的情緒已然崩潰,身子搖搖晃晃,好像隨時會倒下去。
顧莫臣快步走過去扶住她:“不是的,眠眠,爸爸不是有意瞞著你,是因為……”
顧眠看著爸爸,許久不見,他面容憔悴了許多,兩鬢顯出斑白,眼角的皺紋深深,看起來像是用筆畫上去的。她聲音輕顫:“因為什麽?”
“因為爺爺臨走前特地囑咐我們,不要告訴你,他說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傷害了你,他……他擔心你到現在還不肯原諒他。”
這是顧望閉上眼睛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沒有人敢不聽。
顧眠狠狠一愣。
客廳裡安靜得落針可聞,忽然,響起顧眠放聲大哭的聲音。
旁邊的人聽著哭聲鼻頭髮酸,背過身去偷偷抹眼淚。
——
再次醒來時,外面的天已經黑了,顧眠躺在床上,雙眼望著天花板,思緒一點點回籠,想起自己在客廳裡大哭,突然間失去了意識。
她剛要抬手,卻發現手背上有什麽東西,下一秒,顧櫻就按住她亂動的手:“別動,針頭要掉了。”
顧眠微怔,偏過頭看到顧櫻坐在床邊,旁邊的衣架上掛了輸液瓶,而自己的手背扎了輸液針,貼上了兩個白色的醫用膠布。
“你發燒了,高燒三十九度,家庭醫生來看過了,給你打了點滴。”顧櫻摸了下她的額頭,還沒有退燒。
顧眠抬起沒扎針的那隻手搭在額頭,果然很燙。
難怪她坐在車上感覺頭暈惡心,還以為是時差沒倒過來,身體疲憊引起的不適。
顧櫻給她掖好被角:“你要喝水嗎?我去給你倒杯熱水。”她看到顧眠的嘴唇有點乾,嘴角都起皮了。
顧眠搖了搖頭,目光在熟悉的臥室裡逡巡,所有的布置都跟她出國前一模一樣,花瓶的位置都沒挪動過。
她開口說話,嗓音有些沙啞:“我想知道爺爺他怎麽會突然……”
除夕那天,她給顧櫻打過電話,如果爺爺病重,顧櫻應該會跟她說。
“爺爺走得很安詳,沒有經歷病痛。”顧櫻說,“昨天早上,阿姨按時叫爺爺起床,他躺在床上不肯起來,應該是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讓阿姨打電話叫大伯回家。那個時候,大伯已經到機場了,好像是要去英國看你和大伯母,接到電話後他就折回來了。爺爺交代完後事,又念了幾聲你的名字,最後叮囑爸爸和大伯他們,不要打擾你的生活。爺爺怕你心裡還埋怨他,不願意回來見他。”
她還有一句話沒說,爺爺臨終前一直看著房門的方向,他嘴上說要瞞著顧眠,其實心裡很想見她。
眼淚順著眼角流淌,打濕了枕巾,顧眠吸了吸鼻子:“都怪我,在電話裡聽到你說爺爺生病了,我就該抽時間回來探望他,都怪我……”
顧櫻抽出一張紙巾給她擦眼淚:“爺爺才不會怪你,他最疼你了。你別哭了,你一哭,我又要控制不住了。”
晚飯時間到了,許湘之上來叫她們吃飯,推開門卻看到姐妹倆眼睛都紅紅的,顯然剛剛又哭過。
她輕歎口氣:“櫻櫻,你先下去吃飯吧。眠眠,我一會兒幫你把吃的端上來,你身體不舒服就在房間裡吃,我留下來陪你。”
顧眠舔了舔乾燥的唇,啞聲道:“我暫時沒有胃口,不想吃飯。”
“那怎麽行?你在飛機上就沒怎麽吃吧?就算沒胃口,多少也要吃幾口。”許湘之坐在床邊,摸了摸她的額頭,皺起眉毛:“怎麽還這麽燙?”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有點想吐。”顧眠說。
許湘之想了想,妥協了:“那你先休息,什麽時候餓了跟我說一聲,我再讓阿姨煮點粥送上來。”
顧眠說了聲好,許湘之和顧櫻就下去吃飯了,房間裡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一共輸了兩瓶液,到晚上十點才退燒,家裡人都松了口氣。
廚房的砂鍋裡煨著粥,顧莫臣盛了一碗端到房間,搬了一把椅子在床邊坐下,見顧眠閉著眼睛,便沒有出聲。
他剛聽許湘之說顧眠退燒了,以為她已經醒了,沒想到還在睡。冬天溫度低,即使屋內有暖氣,粥也涼得很快,早知道他就不把粥端上來了。
顧眠醒了睡,睡了醒,始終是半夢半醒的狀態,旁邊剛有人坐下,她就醒了,眼睫顫了顫,睜開了眼睛。
“醒了?肚子餓嗎?起來吃點東西再睡吧。”顧莫臣連忙站起來。
顧眠輕輕“嗯”了一聲,顧莫臣扶起她靠在床頭,端起床頭桌上的碗,舀起一杓粥送到她嘴邊:“剛從砂鍋裡盛起來,可能有點燙。”
顧眠頓了一下,說:“我自己吃。”
顧莫臣看著她蒼白的臉頰,猶豫了三秒,還是把碗遞給她。
等她接過去,他理了理她睡得有些凌亂的頭髮:“答應爸爸,別內疚,爺爺一定也不希望他疼愛的孫女難過。”
顧眠喝下一口粥,聞言倏地喉頭一哽,半晌,點點頭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