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一支號稱第七師加第八師，及第九師一個旅組成的聯合縱隊，從三曲城開拔，前往南方。

  隊伍浩浩蕩蕩，所謂士兵加上家屬，十余萬人。

  夜幕中，引擎轟鳴的各型汽車，分布在龐大的人流中，車燈明亮刺目，照射出輪胎壓起的煙塵，宛若夜中霧靄。

  有步行的老兵提著探照燈，燈光偶爾閃爍，卻不再幽冷，照亮身前士兵背後鼓鼓的行囊，和微微反光的金屬物件。

  孩童手中舞動著枯枝捆成的火把，照亮自家大人推著的板車，板車上是大大小小的零碎，這是行囊，也是家具，包括平時夜用的油燈，此刻卻熄滅著……

  凡此種種光源，匯聚成一條金色的長龍。它從城門口一直蔓延向遠方，宛若沒有盡頭。

  ……

  三曲山頂峰，蘇柄坐在輪椅上，舉起望遠鏡眺望這一幕。

  他的身後，宋爾雅安靜地抱著一大竹籃鮮花。

  花朵五顏六色，分外鮮豔。那是剛從花園中摘下的，還沾染著剛剛噴灑過的水珠。

  鮮花的幽香，在蘇柄身邊彌漫，恬靜安寧。

  “師長，您真是一位悠閑的紳士。”張參謀長走來，準備掏出珍藏的香煙。

  “我只是一位需要修養的，虛弱的病人。”蘇柄說，“如果你要抽煙，請同我保持一定距離。”

  他格外忌憚這些上年份的香煙。

  “我真羨慕您。”張參謀長走遠了些，將香煙叼著嘴裡，“明明做過與正在做許多事情，卻常常能表現得格外平靜。”

  他們此時上三曲山頂峰，並不是為了看夜晚十萬人大遷移這麽簡單，雖然這很壯觀。

  三曲山，是一座快要爆發的活火山。

  他們特意上山，是為了埋炸藥，引爆這座活火山。

  引爆腳下這座火山，或許是更加壯麗的場景。

  在蘇柄輪椅不遠處的地方，傳來機器轟隆隆的響聲。那是地質隊員打著明亮的探照燈，正在鑽探施工，
  大量士兵在幫忙，一摞摞高爆炸藥與引線，整齊地碼放。

  “工程進度如何？”他轉動輪椅，詢問地質隊中的某一位長者。

  這位長者頭髮花白，帶著棕色鏡框的眼鏡，外貌頗為儒雅隨和。

  他是最資深的地質學教授，地質隊的真正領頭人，人稱趙老，或者趙老教授。

  此次埋炸藥的工程，他還是技術顧問。

  這支地質隊，常常進行開山的任務，很有山體埋炸藥的經驗，加之最熟悉三曲山情況，由他們埋炸藥最合適。

  趙老教授年紀頗大，語氣卻很乾脆，“還要三個小時，我們就能將全部炸藥安置在最合適的炸點上。”

  “只可惜，我們的鑽井設備功率不大，不然效率還可以更快。”

  他又頓了頓，說道：“我認為，三曲火山爆發的威力將會非常大，造成難以估量的災難，超出我們所有人的想象。”

  關於三曲火山爆發的威力，無法準確預測。

  但趙老教授有過保守估計，依山而建的三曲城，將會在火山爆發的極短時間內，化為烏有，受災面積會陸續達到至少數萬平方公裡。

  三曲火山，不會是一座小火山。引爆三曲火山，不會是一件小事。

  “你決定這樣做，以後要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他用年老而略顯渾濁的雙眼，注視著蘇柄，話語稍顯沉重。

  引發災難的心理準備？蘇柄心想，縱使火山噴發危害非常大，他也只是將爆發時間，稍稍提前了一點而已。

  當然，無論如何，都會死一些人。不是人多，就是人少；不是對方，就會是己方。

  蘇柄仰靠在椅背上，說道：“我收到情報，江北軍要過來了。”

  山上夜風很大，吹拂著野草，也吹拂著竹籃中的鮮花，趙老教授不再多言。

  據後方偵察人員報告，陽台山地區集結的江北軍，有出兵南下的跡象。

  若第七師還是之前的數千士兵，機動性不會太弱，自然可以輕松躲避江北軍的兵鋒。他們甚至能做到，正面阻擊部分追兵。

  可現在，他們是十余萬人的人流，士兵裹挾著大量平民和所謂“新兵”，軍事裝備夾雜著平民零碎，行進速度遠不如前，戰鬥力更是大幅下跌。

  如果沒有其他阻礙，江北軍必然會追上來。而他們將難以組織起任何有效的抵抗，一觸即潰。

  這將是一場徹底的，可能漫延百裡的大潰敗。

  蘇柄想到，利用火山爆發，阻滯江北軍的追擊。目前來看，也只有這種方法，別無選擇。

  ……

  三個多小時一晃而過。

  張參謀長還在用望遠鏡觀察山下的隊伍。

  “這樣的隊伍，破破爛爛，狼狽之極，看起來就像逃災的難民，那裡還有一絲軍隊的樣子。”他感慨道。

  “老張，一直都是如此呀。”蘇柄輕笑道。

  這句話，一時間讓張參謀張有些悵然。

  好一會兒後，張參謀長才重新調整好狀態。

  他說：“段明哲帶著我們老十六旅，走在最前面，已經行進四十多公裡，而最後一個旅，也才剛剛出城。”

  龐大的隊伍必須維持秩序，有的旅先走，有的旅後走，不可能一擁而上，便形成了一支漫延四十多公裡的行軍隊伍。

  總共編出七個旅，每個旅不僅包含士兵，還有隨行家屬。人員和攜帶物品極多，幾乎把整個三曲城掏空。

  蘇柄移動視線，俯瞰三曲城全景，看見在棚戶區上空，還星星點點地亮著燈火，這很少見。

  要知道，平時棚戶區的夜晚，為了省錢，是少有人開電燈的。況且現在，大多數居民已經離開三曲城，幾近空城。

  張參謀長說：“很遺憾，有些人身體不好，不能一同離開，只能繼續留在城內。”

  那是生命垂危之人，連長途搬運都可能經受不起，難以挽救。

  又或者是身體殘缺，行動不便的孤寡者，沒有人願意發善心，帶著他們離開。

  “電廠的發電機組很笨重，也不好搬走，又有些剩余燃料，就一直在運轉。”

  “今晚是那些人，在三曲城過最後一夜，再也用不著省電，倒是可以亮亮堂堂地過一晚。”

  聽到這些，蘇柄沒有發表任何態度。畢竟，他是計劃引爆火山的人。

  只是張參謀長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宋爾雅手中抱著的花籃，那是一大束鮮豔的花。

  ……

  在下山的路上，坐在車內的張參謀長繼續說下去。

  “出於各種原因，有些家庭無人參軍，也混在隊伍裡；還有部分人本來就有出路，或者心中有鬼，早已自行離開。”他說。

  比如三曲城城主等人物，並沒有隨軍行動，而是在白天，就偷偷出城，前往其他聚集區。

  對於很多事情，軍方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少部分罪大惡極者被人告發，關入治安隊的監牢內，鐵門已經焊死。”

  更多的惡人，要麽攢足資源早就離開，要麽狠到不敢有人告發。

  ……

  最終，第七師帶著絕大多數人，徹底地離開三曲城。龐大的燈火長龍，消失在荒野的另一端。

  此刻的三曲城，前所未有的寂靜。

  漆黑的城主府後花園，不知何種原因，重新變得荒蕪一片。原本空投的，本地特意收集的花花草草，全部消失不見。

  棚戶區，那些少數明亮的房子裡面，或響起急促的咳嗽聲、或傳出沙啞的呻吟聲、或有一瘸一拐的腳步聲，或者根本沒有聲音。

  但這些地方的空氣中，似乎都有花草的清香在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