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部隊伍行軍一整天,早已離開白露城很遠。
隊伍除軍官和傷員外,其他人員乘車與步行輪回交替,以保持較高的行進速度。
有意思的是,他們在南撤的路上碰到很多穿著相同軍裝,應該是友軍的隊伍。
這些隊伍大多稀稀拉拉,前面散落許多,後面還跟著許多,行進方向也相同,似乎都在撤退。
不同隊伍相遇,容易發生矛盾,士兵之間相互推搡打架的現象,時有出現。
前方道路,因為某人踩了某人鞋子,竟然引發一場群架。雙方三五十人混戰一團,泥土路上煙塵四起。旁邊還圍著一圈看熱鬧的人,正在搖旗呐喊。
被堵住去路的大卡車,連續鳴笛十五次,不能讓混戰停止。最後還是一位軍官,朝天連開三槍示警,方才結束亂局。
這些場景,讓原本應該很淒涼的南撤之路,多了幾分熱鬧與滑稽。
一輛皮卡車上架起天線,坐在副駕位的通訊員收到一份電報,遞給後座。
“剛收到師部電報,江北軍這次的攻勢很大,也很突然,早有預謀。不只我們第七師十六旅守不住,其他師旅也是這樣的情況。”張副參謀長看過電報後說。
“目前整個第三集團軍防線都處於頹勢,兵敗如山倒。”
蘇柄點點頭,看著周圍眾多狼狽倉皇的友軍隊伍,心想這可能就是戰爭吧。
“我旅各營現在有消息嗎?”蘇柄問。
“隻恢復與炮兵營的聯絡。”張副參謀長回答,“他們已丟棄所以火炮,在我們後面輕裝撤退。”
……
夜晚,十六旅旅部隊伍安營休整。一路上同行的其他友軍隊伍,也在附近駐扎起來。
蘇柄叫上幾位直屬連士兵,去友軍營地了解情況。
“我是第十六旅的,你們是哪隻部隊?”蘇柄問某支友軍的領頭軍官。
因為雲層厚密,沒有星月之光,廢土的夜格外黑暗。附近幾處小小的篝火,不足以照亮軍官肩膀上的軍銜。
“好巧,我也是第十六旅的,四營一連。”那軍官說。
淦,友軍竟是我自己,蘇柄心想。
……
在十六旅旅部前頭的一個友軍隊伍營地。
“我是十六旅的,你們是?”蘇柄問某位長官。
“我們是炮兵。”那軍官仰頭回答,言語竟帶有一絲自豪。
在廢土各軍中,炮兵是僅次與航空兵的高級兵種。
“那你們的炮呢?”蘇柄感到奇怪,營地四周並沒有炮的影子。
“撤退呢,帶上炮怎麽跑得動。”那軍官理直氣壯地回答。
蘇柄突然想到第十六旅的炮兵營,也是棄炮撤退,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猜測。
“你們不會是十六旅的炮兵營吧?”
“我們就是。”
“你們怎麽跑到了旅部的前面?”蘇柄忍不住大聲道。
之前旅部還收到電報消息,炮兵營明明在後面。
“對呀,我們怎麽在旅部前面?不是在後面嗎?”這位軍官一頭霧水地反問蘇柄。
很顯然,這位炮兵指揮官弄錯了兩者的位置,所以之前旅部收到的電報信息,也是錯誤的。
“還有,你們是怎麽知道旅部位置的?”炮兵營長用懷疑的目光看向蘇柄。
真是一個大烏龍。
……
當晚,簡陋的旅部帳篷內,舉行一次軍事會議。
蘇柄倚坐在首位,仰頭注視著棚頂並不刺眼的臨時電燈,臉色無悲無喜。
會議人員除了蘇張二人,還有炮兵營長、四營一連連長等大量不屬於旅部隊伍的指揮官。
場面安靜,大家尷尬異常。
下首的張副參謀長率先打破沉默,“經過核實與分析,這條路上南撤的部隊,八成都是我們第十六旅的。”
這是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事實。
“我想知道,你們怎麽會同旅部走到一條路上來,甚至還跑到旅部的前面?”蘇柄環視周圍眾低頭的校尉級指揮官。
“原本各營防線,離旅部有近二十公裡的距離。”
按照道理,下達撤退命令後,旅部隊伍是最先向南出發的,應該走在所有作戰營的最前面,除非旅部停下來等各營,否則不可能相遇。
這也是為什麽白天跑路時,蘇柄和張副參謀長明明看見大量同路的“友軍”,卻沒有懷疑是自己的部隊。
四營一連連長聳拉著腦袋說:“我們一連是在向南潰散的士兵中,重新聚焦起來的。”
“敵方火力太猛,整個營部都被炮彈炸飛。沒有指揮,全營早就崩潰。”他補充道。
四營潰退的時間,比旅部撤退時間還早。
“為何不向旅部通報?”蘇柄問。
“營部電報機炸沒了。”四營一連連長答。
“連部的呢?”
“也壞了。”
“排級步話機也壞了?”
“這個倒是沒有壞,只是我們的電源轉換線斷了,無法充電,所以……”
此時,其他各營連級軍官紛紛點頭,表示他們也是這種情況。
蘇柄沉默了。
各營連排級單位配備的通訊器材何其多,怎麽可能都出問題。這顯然是借口,是假的
他們不假裝無意中斷與旅部的聯絡,萬一旅部還下令抵抗堅守,都得玩完。
只有斷了通訊,他們才好跑路。
想通這些後,蘇柄內心很複雜。
“還是我們炮兵營做人實在,沒有中斷與旅部的通訊。”炮兵營長段明哲得意地說道。
“炮兵營確實很實在。你們直接丟棄所有重炮和彈藥,騰出大量汽車,全員摩托化機動撤退,逃跑速度自然第一。”某位步兵營長嘲諷。
“呵呵,不是你們步兵無能,守不住防線,我們炮兵需要後撤嗎?”炮兵營長段明哲回嗆。
“段明哲,你這個明哲,是明哲保身的意思嗎?不然怎麽把一個炮兵營帶成機動性全旅最強?”那軍官繼續嘲諷。
“你步兵土包子要知恥!”
“炮兵的紈絝們都是混蛋!”
兩人直接向對方撲去,開始扭打。
眾人趕忙拉架。
看到這一幕,蘇柄很想發火,但一想到自己只是新上任的冒牌旅長,根基不牢,就忍住了。
等鬧劇結束,蘇柄板著臉宣讀命令:“咳咳,半個小時前收到師部電報,讓我旅和第十七旅、二十五旅各自收攏兵力,向陽台山方向集結,在那裡重新組織防線。”
這三個旅都是第七師部隊。
蘇柄說:“今晚就把各部隊重新收攏,由張副參謀長你負責具體整編事務。”
“另外兩成不屬於我旅的呢?”張副參謀長問。
“也臨時編入我旅。”
……
會上得出數據。
全旅原本轄四個步兵營,一個炮兵營,一個支援保障營,加上旅部和直屬連等,近五千人。
可今晚能重新收攏的,加上原本不屬於十六旅的部隊,也只有兩千五百余人。
全旅重武器損失八成以上。
十六旅副旅長和參謀長已經陣亡。
另友鄰的兩個旅也在撤退,情況不比十六旅好多少。
據第三集團軍司令部情報,整個集團軍六萬余人,面對的江北軍兵力數量可能在十二萬左右。目前整個防線都在收縮,沒有多余援軍。
面對這樣惡劣的大局面,又想到一路撤退發生的各種糟糕場景,蘇柄心如死灰。
要不是同十六旅的這些人不熟,他連直接反出江南軍,投向江北軍的想法都有了。
要不是除了當這個冒牌旅長,實在沒有其他謀生之路,他現在就偷偷溜走。
離開軍隊,他無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