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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盛女首輔》第一百零九回  舉杯消愁愁更愁4
  接下來的幾日,我無心顧及此事,除了處理日常公務外,幾乎就蹲守在尚藥局。

  神醫范老已告老還鄉,如今尚藥局裡醫術最佳的是錢老和張老兩位侍禦醫,盈盈便是拜托的這兩位研製解藥。鄭府隨意去不得,我隻好一得閑就往尚藥局跑,給兩位侍禦醫端茶遞水、殷勤侍奉,希望他們能盡快研製出解藥,我也好第一時間知道結果。

  此外,我還拜托了阿九去鄭府給我娘看診。這些年來,阿九已得范老畢生真傳,他又肯吃苦專研,如今的醫術已僅次於兩位侍禦醫。這樣每次阿九看診回來,我還能及時了解阿娘的病情,知道她慢慢好轉,我方寬心些許。

  這一日午後,我心急火燎地趕到尚藥局。前一日兩位侍禦醫擬出一個新配方,配齊藥材之後熬足十個時辰,今日就能試驗藥性了。

  我徑直衝入煉藥房,只見兩位侍禦醫正聚精會神地在試藥。我迫不及待地問:“如何,成功了嗎?”

  張老搖著頭,自言自語般地說道:“還是不對,還是差了少許。嘖,究竟是哪裡不對呢?”

  錢老拿起綠色的小瓶子又嘗了嘗,若有所思地說:“其實,其實已經很接近了。我想,這大概是尋不著飛雪一品,使用連翹和地骨皮代替的緣故……”

  我知道這些日子兩位已經研製出了四個配方,前面三次都不甚理想,如今這次是兩位翻遍了所有與製毒解毒以及與北婁有關的文獻典籍之後,定出的最有把握的一個配方。

  但我仍是聽得一知半解,忙問:“什麽飛、飛雪一品?為何尋不到飛雪一品?”

  張老歎息著道:“飛雪一品味至苦、性大寒,乃解毒之聖品。可惜這種草藥生長於終年積雪的懸崖絕壁,為塞北特有。莫說我中原幾無出產,即便在塞北,由於其采摘難度之大、保存條件之苛刻,飛雪一品也並非輕易可得。”

  錢老補充道:“是以吾等只能退而求其次,以連翹等相似的藥材代之,但熬出來的終究還是與杜大人拿來的解藥略有不同。雖不妨一試,但人命關天,吾等實在也無太大把握。”

  我記得暮雲說過,“追月”是北婁特有的奇毒,其解藥的配方亦是絕對的機密。巴勒那既然敢放暮雲回來,就是篤定我們製不出“追月”的解藥來。按照這個邏輯,解藥的配方裡,很有可能有中原不出產的藥材……

  想到這一點,我渾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這可怎麽辦?
  就在我們一籌莫展之際,一個小藥童帶著暮雲和盈盈走了進來,他們自然也是來了解製藥進展的。

  二人一見到我,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我心頭一動,覺得怪怪的,卻也沒有心思多想。

  兩廂見禮後,張老將方才的結論轉述了一遍,並補充道:“若是時間充裕,派人去北婁搜尋,倒是有望找到飛雪一品。只是如今所剩時日不多,恐怕……”

  盈盈焦急地說:“我大盛幅員遼闊、地大物博,與北婁又有疆域交接,當真絕無一星半點飛雪一品嗎?”

  錢老垂頭喪氣地說:“杜大人有所不知,飛雪一品喜陰耐寒、畏光忌熱,故而在塞北苦寒之地方生長旺盛。大盛並非毫無出產,可如今正值仲夏,即便在與北婁交界之處,恐怕也難尋其蹤跡。且此草一旦采摘,若不及時入藥,其藥性便會在一兩日之內消散殆盡。若是始終以冰雪貯藏,倒是能多保存幾日,然而炎炎夏日,冰雪恐難以為繼。”

  暮雲劍眉微蹙、以手撫鼻,沉思片刻說道:“不知二位所說的飛雪一品,是否呈針葉狀、結藍色花?”

  錢老詫異地看著暮雲,答:“正是,將軍見過此草?”

  張老驀然離座,從書櫃上取來一本古籍,迅速翻到一處,指著上面的一幅圖道:“此圖所繪,便是飛雪一品。”

  我們紛紛湊過去看。暮雲和盈盈幾乎異口同聲地說:“見過!”

  暮雲扭頭看盈盈,納悶道:“我與盈盈是在途徑朔州時所見,筱天你也見過此草嗎?”

  盈盈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乾咳一聲道:“哦,我是在、在北婁時見過。朔州,朔州可是我大盛國土,你確定在朔州見過此草嗎?”

  暮雲頷首道:“是,當初我和盈盈自北婁返唐,途徑朔州時盈盈不慎被爐火灼傷,彼時一位路過的郎中便是以此草為盈盈塗抹,療效甚佳。”

  見到盈盈給我遞來的眼色,我一面回憶一面接口道:“沒錯,正是此草,我方才一時沒想到。且彼時、彼時並非冬季。”

  錢老眼睛一亮,思忖著說:“朔州位於盛婁邊界,地勢險峻、三面環山,有適宜飛雪一品生長之處倒也未可知。”

  暮雲分析道:“朔州雖路途遙遠,但若走驛站趕路,四五日應該能到。至於冰雪,摘下時可就地取材,而每個驛站通常都會備有少量消暑冰塊,相信也不成問題。只是敢問二老,飛雪一品若以冰雪貯藏四五日,其藥效可還尚存?”

  “尚存,尚存!”二老交口稱讚道:“程將軍果然智謀過人,困擾吾等多時的難題被將軍一語道破,吾等自愧不如!”

  暮雲搖頭拱手道:“二老過謙了,程某不過是湊巧見過飛雪一品罷了。該是程某多謝二老不辭勞苦、鼎力相助,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張老擺手道:“救死扶傷乃吾等天職,何況程將軍和杜大人均系朝廷重臣,吾等豈有不盡心之理。只是采摘飛雪一品難度大、風險高,還需挑選穩妥可靠之人前往。”

  暮雲不假思索地說:“此事因程某而起,程某自然義不容辭。”

  我和盈盈幾乎同時說道:“我也去!”

  暮雲側目睨了盈盈一眼,拉過她的手,溫柔地說:“傻丫頭,你去做什麽,你去了我還得分心照顧你。再說你和我阿爺是最早服下解藥的,萬一毒發前趕不回來,那可如何是好?你就乖乖待在家裡等我吧。”

  他說罷,緊了緊盈盈的手,又轉頭對著我說道:“你們都別去,我一人前去便可。”

  這就是他對筱天和盈盈的區別!我心中一陣酸楚,卻知道現在不是傷懷的時候,收拾心情正剛要開口,錢老急急說道:“老朽知道將軍勇武無雙,但此事艱險萬分,稍有不慎恐性命堪輿。老朽建議將軍莫要孤身前往,多帶幾人以策萬全。”

  盈盈聞言抓著暮雲的手,憂心忡忡地說:“聽到錢老說的了嗎,我不許你一個人去!”

  “好好好,聽你的。具體我們回去商議,莫要再耽誤二老的工夫了。”暮雲寵溺地搭了搭盈盈的手背,起身施禮道:“二位的恩情,他日定當傾力報答,今日便不再叨擾二位,告辭!”

  拜別二老,暮雲拉著盈盈就往外走,一路不曾回頭看我一眼。

  我心中淒涼,喉頭髮澀,整理了一下思緒叫住他們道:“姐姐,我沒有服下毒藥,又親眼見過飛雪一品,讓我隨程大哥一同前往朔州吧。”

  盈盈一愣,旋即杏眼圓睜道:“不行,誰去也不能是你去!”

  我正納悶盈盈為何不再掩飾對我的敵意,暮雲攔住她,對我正色道:“此行凶險,你當真願意?”

  我鄭重其事地點頭道:“是,絕不反悔。”

  “暮雲!”盈盈一把拉過暮雲,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就是她害得我們如此,我怎能放心讓她與你同行!”

  暮雲勸說道:“此事本就因她而起,讓其他人冒險我也於心不忍,她既願意幫忙也算是將功折罪了。”

  原來,原來盈盈已將“我”劫持老徐、暗害“筱天”母女,又欲殺老徐滅口之事告訴了暮雲!怪不得暮雲今日見我,連從前的客套疏離都沒有了,怪不得盈盈方才說話毫無顧忌,怪不得暮雲這麽快就答應了讓我同往!

  原來她所說的不會讓我的陰謀得逞,是這個意思!
  我意味深長地看了盈盈一眼,她著急地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她的本意,是想暮雲對我深惡痛絕,卻怎麽也料不到反而成全了我的心意。

  暮雲執起盈盈的手,湊到唇邊輕輕一吻,深情無限地說:“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平安歸來的。有你在這裡等著我,我怎舍得讓自己有事。待毒一解,我們便擇日成婚。我程暮雲的妻子,此生只會是你杜筱天一人,好嗎?”

  盈盈受用無比,嬌羞滿足地倚入暮雲懷裡,嚶嚀道:“好吧,就依你。”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不去看他們。盈盈不想我去朔州,是不想給我與暮雲單獨相處的機會;暮雲答應讓我同往,應是怕我留在永安會對盈盈不利;而對我來說,能為研製解藥出一份力,同時還能再與暮雲朝夕相對數日,我已心滿意足。

  此時耳畔傳來暮雲的聲音:“那便這麽定了,事不宜遲,盈盈你趕緊回去收拾一下,半個時辰後我們德天門見。”

  盈盈一面目送暮雲離開,一面眼神示意我留下。她靜靜走到我身邊,低聲道:“我奉勸你切莫動告知暮雲真相的念頭,要知道,你現在的身體曾經服下過量的墮胎藥,極有可能終生不孕。你該知道,暮雲有多喜歡孩子。你若是真心愛他,就不會執意跟他在一起,而令程府絕後。我說得對嗎,姐姐?”

  剛剛熱起來的身體仿佛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下,霎時寒徹心扉、黯然神傷。

  盡管我明白盈盈這樣說的用意,但我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沒有錯。即便世人肯相信我就是杜筱天,即便暮雲願意接受這樣的我,與我雙宿雙飛,然後呢?婚後我能為他開枝散葉嗎?作為現代女性,我能接受不育、甚至不婚,但暮雲呢?家中的長輩們呢?暮雲曾不止一次的提及要與我多生幾個孩子,我自然也是願意為他生兒育女的。但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若是執意與暮雲成婚,豈不是徒增他的煩惱和遺憾嗎?
  然而我沒有工夫多想,距離盈盈和程伯父毒發,僅剩十天辰光。而往返朔州,就需要至少八九天。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在一兩日內找到飛雪一品並火速趕回。

  時間緊迫,一路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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