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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盛女首輔》第二十八回 人生何處不相逢1
  次年開春後,周衡的病情稍有好轉,時而能上朝理政。監察禦史何斌、秦堯等人盛讚當今天下一統、百姓安居、萬邦來朝,提議帝後行封禪大典,群臣附議。

  封禪是中國古代最高等級的祭祀典禮,只有在統治者文治武功都相當成功的太平盛世才有資格舉行。周衡大喜,欣然同意。

  儀正五年四月,帝後封禪崧山,巡幸東都永安,並命太子周煦留守京城監國。

  讓周煦監國,這顯然是周衡的意思,文後怎麽可能放心將偌大的國家交給太子打理,她除了讓心腹宰相都留下輔政外,還要我這個“臥底”留下繼續監視周煦的一舉一動,並隨時向她匯報。

  為了掩人耳目,文後將國子監祭酒①帶去了永安,任命我為代理祭酒,這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參與朝政、監視太子了。

  慣會籠絡人心的文後同時廢除了我娘和盈盈的奴籍,並賜白銀百兩用於安置她們。這個可以說是意外的收獲,解決了我的後顧之憂。我本打算在長寧置新宅給她們住,但是阿娘希望跟母家人住在一起,正好她的老母親和長兄一家熱情邀請,她就帶著盈盈興高采烈地住進了位於開化坊的鄭府。

  鄭家祖上乃是官宦世家,受杜文嵐謀反案的牽連,家道中落。好在我舅父精明能乾,在長寧城中開了一家頗具特色的“求凰繡莊”,靠著繡莊的豐厚回報,鄭府寬敞舒適的老宅得以保留,府上衣食供應也一應無憂。

  舅父家中一妻一妾,有二子二女。女兒均已出嫁,長子豐年,已娶妻生子,協助父親打理生意,次子豐月,紈絝不定,尚未婚配。一家人皆十分禮待我們母女,喚我娘姑夫人,喚我三娘子。

  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皆大歡喜。但令人無奈的是,文後在臨走前,秘密將廢太子周焏一家流放到了千裡之外的黔州,繼續監禁。待到我們得知消息時,已經只能站在城頭朝著黔州的方向,默默祈禱了。

  想到曾經玉樹臨風、叱吒風雲的太子焏,曾經錦衣玉食、仆從如雲的惠雅和小世子,如今淪為階下囚、流放荒蠻的淒涼情景,我鬱結難紓,卻愛莫能助,唯一能做的,是讓人捎帶一些銀兩和衣食過去。

  周煦有張彥、許光仁等幾位運籌帷幄、老謀深算的宰相輔佐,加之這段時間全國上下並無大事發生,國家治理地還算太平,長寧地區的糧食供求也日趨均衡。

  五月的一天,早朝剛散,大臣們陸續退出了啟政殿,三兩成群地邊聊邊走。

  候在門口的盈盈接過我手中的笏板,默默地跟在我身後。這個盈盈,跟著我娘在鄭府住了沒多久,就嫌待在府裡無所事事,央求我把她帶在身邊。阿娘如今在府裡有老母親和姑嫂們作伴,我倒也不擔心她孤單。正好我身邊又缺個可心的隨侍,我就把盈盈留在了身邊。

  走在出宮的路上,我正自顧自地琢磨著呈給文後的秘報該怎麽寫,一陣雷聲轟鳴而來。

  我下意識地抬頭,天上晴空萬裡,白雲仿佛飛機穿過後留下的一條條射線,很是壯觀。

  我正奇怪沒有烏雲,哪兒來的雷聲,忽地感覺地面開始顫抖,由遠及近、由弱變強。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身體已搖晃不止,頓感頭暈目眩、胸悶惡心。

  這時,仿佛有千軍萬馬奔騰而來,霎時地動山搖、聲振屋瓦,人們紛紛不由自主地跌跪在地。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腦海,難道這是……地震?
  無論如何,保命要緊。我忙趴伏在地,雙手護頭,並盡力大喊道:“盈盈快趴下!大家快趴下!”

  平整的地面開始扭曲變形,仿佛有無數根金箍棒在下面使勁地捅著。這時,地面震動地愈發劇烈了。

  隨之而來的是不明物件如冰雹般的砸落,幾塊碎片從我耳邊呼嘯而過,擦傷了手臂和手背。

  約莫幾十秒後,大地停止了震動。

  我心有余悸地抬起頭,瞟了一眼自己的傷口,忙又起身去看盈盈。盈盈此時也朝我跑來,幸好,我們都只是受了點皮外傷。

  我極目掃視四周,原本寬闊平坦的宮道上,橫七豎八地倒臥著石柱、旌旗和大樹等物,鋪設整齊的石板也像被挖掘過似的,凌亂不堪。趴在地上的人陸續站了起來,驚魂未定地大聲議論著。

  真慶幸我們是在空曠的平地上,若是在室內……那還在大殿裡的三郎,不,太子周煦,他怎麽樣了?

  我騰地躍起,疾向啟政殿。

  還未到殿門口,就見周煦在一群灰頭土臉的人的簇擁下跑了出來。他不顧自己形象全無,一出殿門便動張西望,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後,方釋然一笑。

  見他並無大礙,我亦是大為寬慰,心下不免感慨。雖然我和他之間橫亙著巨大的鴻溝,雖然我們再無可能,但在生死時刻,我們仍能彼此記掛,也不枉曾經相愛一場。

  我收回心神,上前幾步襝衽為禮:“殿下無恙,微臣就放心了。國子監有學子上千名,微臣得去看看情況。”

  他的目光忽地落在我受傷的手上,側著頭探尋地看著我。我會意地一笑,朝他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周煦蹙眉頷首道:“好,那你趕緊去。”

  我一面吩咐盈盈即刻出宮去看看鄭府的情況,一面馭馬直奔位於務本坊的國子監。

  我趕到時,校內廣場上聚滿了情緒激動的學子,兩位司業②正在指揮教職工安撫、救助學子。

  我找來東方司業,吩咐他迅速清點師生人數和傷亡情況,東方司業領命去了。

  從我目測來看,傷亡情況應該不至於太嚴重,因為地震發生在白天,此時的屋舍多為平房,這裡的師生又主要是青壯年,逃離還算方便。

  不一會兒,東方司業來報:“回杜大人,今晨點名時,實到師生一千五百七十五人,目前絕大部分平安無事,只有幾十人受了些輕傷。只是、只是……”

  東方司業說到這裡,聲音愈來愈輕,我急道:“只是什麽,快講啊!”

  “只是,有一名學子暫時、暫時失蹤。”

  “什麽?失蹤了!”我大聲喝問:“怎麽會有學子失蹤?失蹤的是何人?”

  東方司業戰戰兢兢地說:“是一名喚程朝陽的學子,據他的直講說,地震前他還在學院裡聽講的,地震時一陣混亂,待眾人逃到廣場集中時,才發現少了他一人。眾人找遍了學院上下,都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那學院裡有倒塌的房屋嗎?”

  “回大人,沒有房屋倒塌,只是屋頂有不少瓦片震落,此外大部分樹木和亭榭有不同程度的損毀。請大人放心,下官會繼續派人尋找的。”

  “嗯,那你增派人手,學院外面也要找。”

  東方司業風風火火地去了,我又隨著陸司業去探望了受傷的師生,都是些擦破、歪扭的輕傷,已經有郎中在為他們醫治。我也順便在那裡簡單包扎了下傷口。

  這時,盈盈騎馬趕來了,告訴我府中眾人基本安好,唯有正在禮佛的老太君略微有些受傷。

  她口中的老太君是阿娘的母親,我在盛朝的外祖母。老太君年逾花甲,是個一心向佛、慈祥仁善的老太太。

  我吩咐陸司業,要盡快修繕校舍、恢復食宿,好生安頓學子。隨後便換上盈盈為我帶來的常服,策馬趕回鄭府。

  鄭府所在的開化坊離國子監只有一坊之隔,一路上磚瓦散落、雞鳴犬吠。街面上余悸未消的災民有的相擁而泣,有的坐地發呆,也有的已經開始修整破損的家園。

  拐進一條狹小的路口時,忽聽得大力的拍門聲:“有沒有人啊?郎中在嗎?快開門啊!”

  我尋聲望去,一匹高頭大馬旁,一個滿身塵土的高個兒青年懷抱一個孩童,正站在一戶掛了“醫”字布幡的屋子門口。

  走近幾步,我看清了青年懷中的孩童,這是個約莫三四歲的男娃,亦是蓬頭垢面,一條綁了碎布的腿上仍有鮮血溢出。孩子面無血色,已經不省人事了。

  見此情景,我下馬上前道:“請問,我有什麽能幫忙的嗎?”青年轉過身來,暗淡的眼神中燃起些光芒。

  青年二十來歲,身形高大挺拔,著一件藕紫色潑墨綢衫,醬紫色密紋闊腰帶,看衣著打扮或是個公子哥,或是個書讀人。

  “這位小娘子,這孩子傷得很重,需要馬上救治。”紫衣青年的聲音焦灼而懇切,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可是我跑了好幾家醫館都沒有人,你知道哪裡能找到郎中嗎?”

  這個可憐的孩子如果不馬上醫治,那條腿恐怕是要廢了。而現在這個時候,長寧城的郎中要麽離家避難去了,要麽正忙得不可開交,的確很難找到。

  我不及多想,簡短地回答道:“我知道,跟我來吧!”

  我一面幫著紫衣青年將孩子扶上馬背,一面讓盈盈先行回府去打點。

  注釋:

  ①祭酒:中央官學的最高長官,從三品至正四品。

  ②司業:國子監副職,從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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