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曹操曹操到，這時小六駕著馬車趕來與我們匯合。暮雲拉起我的手，鄭重地說：“走，我們坐船去！”

  我隨口問道：“船票買好了吧？”

  暮雲愕然回首，拍了拍腦門道：“啊呀，我竟把這茬兒給忘了！”

  我不禁瞠目結舌：“你、你不是跟我開玩笑吧？這麽重要的事你都能忘？那、那還不趕緊買票去啊！”

  一行人狼狽地趕到售票點，卻被告知今日的船票已全部售罄。

  我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埋怨道：“程暮雲，你看你辦得這叫什麽事兒？說什麽讓我萬事別管，一切放心交給你。你說你，叫我如何放心？我們這拖家帶口的，我娘腿腳又不便，好不容易出來了，你讓我們再回去嗎？”

  暮雲一臉歉疚，雙手合十道：“我錯了，夫人，是我不好。我這就想辦法，一定會有辦法的！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別瞎喊，誰是你夫人？”我又好氣又好笑，稍稍轉了口氣道：“那你趕緊想辦法，將功補過。”

  暮雲囅然笑道：“我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跟我走吧。”

  暮雲拉著虎娃，我扶著阿娘，小六擔著行囊，一行人匆匆趕路。

  方才滿懷期待時沒覺得，當下弄得如此窘迫，忽覺此行頗有些淒涼。因為換了身份，臨走前都沒能跟這裡的親人朋友好好道別，如今又弄得連出行的交通工具都沒個著落……

  文後、常樂、周煦、周燾、郭大人、梁辰、孝義、阿九、碧水，舅父舅母、豐年豐月、喜地、小傑、秦叔、盈盈、曹懷清……再見了。也許此生再難相見，無論如何，你們都在我心底留下了或深或淺、或酸或甜、或暖或涼的印記，鏤骨銘心、沒齒難忘。

  惟願山河依舊、故人無恙。

  我自顧自出神，沒留意暮雲帶著我們一直往渡頭深處走，走到一艘巨大的船舶前停了下來。

  這船足有六七層樓高，一個足球場那麽大。船的泊位前列了一排披甲執堅的侍衛，明明白白地告訴世人：閑人勿近！
  “就是這艘了。”暮雲指著大船對我們說道：“我方才打聽到，整個渡頭唯有這艘船尚未滿員。我去問問他們是否能載我們一程。”

  我忙上前阻攔道：“你沒瞧見這船的規製和守衛，顯然不是皇家的龍舟，就是朝廷的官船，怎麽可能搭載我們幾個平頭百姓？水路不行，我們大不了改陸路，快走吧。”

  暮雲不為所動，笑嘻嘻地說：“你不是說相信我嗎？給我個機會將功補過，讓我去試試吧。”

  我拗不過他，隻好任由他上前交涉。暮雲向其中一名侍衛說明了情由，侍衛便登船去請示上級了。

  不多時，船上下來三個人，打頭一人身著紫色官袍②，腰間掛著金色魚袋③，這顯然是一位三品以上的高官。世人皆以為定遠將軍程暮雲以身殉國，這位高官很有可能認得暮雲，即便一時沒有認出暮雲來，常伴太后身邊的莫司記還有哪個高官會不認得。

  我心頭一緊，忙拉起暮雲轉身便走。

  此時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姐姐，等一下。”

  這、這不是“筱天”的聲音嗎？難道那著紫袍的人是盈盈？若是讓盈盈知道暮雲還活著，那讓她情何以堪？

  我瞬間石化，僵在原地左右為難。我睨慕雲一眼，低聲埋怨道：“你乾得好事！”

  暮雲拉著我往回走：“該面對的總要面對的。”

  盈盈讓隨從留在遠處，行至我面前，十分真誠地說：“姐姐，程大哥的事我已經放下了。我想明白了，人應該珍惜自己擁有的一切，而不該去覬覦不屬於自己的。你和程大哥分分合合這些年，經歷了這麽多考驗，始終兩情相悅、生死相依。你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盈盈真心祝福你們。”

  她說著，從袖筒裡取出一個錦盒。她一面打開錦盒，一面說：“這是太后賜給你的蝶戀花步搖，還有你和程大哥的定情玉鐲。如此珍貴之物，盈盈不能佔為己有，如今完璧歸趙。祝你和程大哥情比金堅、白頭偕老。”

  我沒想到盈盈能想得這麽通透，真是又驚又喜。我感動地收下錦盒，拉著她的手道：“盈盈，你能這樣想我真是太開心了。謝謝你，盈盈，我也祝你萬事遂心，早日遇到兩情相悅的如意郎君。”

  “你謝我做什麽，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該是我謝你，姐姐，從始至終都拿我當親妹妹看待，連如此彌天大錯，你都能包容原諒我。此恩此情，盈盈銘記於心，永生不忘。”說到這裡，她側首看了暮雲一眼，抿嘴笑道：“程大哥方才是不是跟你說，他忘了買船票？他應該，遭你埋怨了吧？”

  “嗯，你怎麽知道的？”我若有所思地說：“莫不是，你們倆串通一氣來耍我的吧？”

  盈盈嗤嗤笑道：“串通是串通了，但怎能是耍你呢。程大哥為了給你這個驚喜，真的是煞費苦心。姐姐，太后說自公主出嫁後，就屬我們姐妹倆陪在她身邊最多、最貼心，她早就把我們視作半個女兒。我身後的這艘龍舟，便是太后為你準備的嫁妝。舟上配有船員、仆從數百人。這幾日，程大哥已將一應食品、藥品、生活用品等配置齊全。龍舟上應有盡有，我不知道還能送你們什麽，便將宮裡和府裡你用得稱手的擺設和器具都搬到舟上去了。”

  “什麽，那、那龍舟是太后賜給我的嫁妝？”我不敢置信地以手掩口，瞧瞧暮雲，又看看那巨大的龍舟，語無倫次地說：“你們、你們不會又拿我開涮吧？”

  盈盈正色道：“這麽大的事，怎麽好開玩笑，姐姐登船一看便知。此外，太后有幾句話讓我帶給姐姐和程大哥。你們此行若是已有打算，便聽憑你們的心意。若是並無打算，太后建議你們去夷州島一遊。夷州位於閩州以東、南海之濱，自立為國、不通中原。你們可以將大盛先進的文化和技術帶去夷州，若是能引導夷王親盛，成為大盛藩屬國，那自是最好。”

  文後還真是宏才大略、算無遺策啊。這麽做既成全了我們雙宿雙棲的心願，又能讓我們繼續為她辦差。一艘龍舟和幾百侍從換一個可能的藩屬國，這筆買賣也絕對不虧。

  盈盈所說的夷州島，應該就是後世的台灣島。台灣自古以來就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們本就沒有明確的目的地，若是能為兩岸關系作出一點貢獻，我當然是樂意的。

  我和暮雲用眼神交換了一下意見，誠懇地說：“勞你回稟太后，我和暮雲深受太后恩澤，自然願為大盛走這一遭，盡力促成夷州臣服於大盛。”

  “那我可以安心回去交差了。”盈盈拉起我的手，依依不舍地說：“我們姐妹今日一別，再見還不知是何時。姐姐，我真舍不得你們……”

  “我也舍不得你，你在朝為官，要萬事小心啊。”想到孝義，我忍不住多嘴道：“孝義對你的情意我不知你是否知曉，孝義至忠至誠，無論你是否接受他，答應我，善待他，善待自己，好嗎？”

  “姐姐，你放心，我會的。盈盈舍不得你們，更對不起你們，還害得大娘差點命喪北婁……”她說著，便跪了下去。

  我們連連去扶，她卻怎麽都不肯起，非要給阿娘磕三個響頭。

  待盈盈起來，曾經相依為命、患難與共的母女三人抱在一起失聲大哭。

  除了阿娘，盈盈是我來到這個時代見到的第一個人，我們曾經無話不說、形影不離。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相依相伴下去，誰知人生無常、世事難料，我們好不容易冰釋前嫌，卻這麽快又要分別了。

  與盈盈依依惜別後，我們登上了龍舟。此船龍頭作首，龍尾作尾，船體彩繪金飾、精刻細鏤，其上有樓群數層，雕梁畫棟、氣象非凡。

  眾人不禁發出陣陣讚歎，虎娃更是高興地手舞足蹈、歡蹦亂跳。

  我在後世見過更豪華更先進的郵輪，倒沒覺得什麽，我更驚歎於文後的謀略和手筆，感動於暮雲為了給我驚喜的一片苦心。

  想著方才還覺得此行淒涼，以為連船都要坐不上了，眼下卻登上了如此宏大華麗的龍舟，我不禁喜極而泣。

  “怎麽哭了？”暮雲一隻手摟著我的肩頭，另一隻手刮了記我的鼻子，寵溺地說：“我費盡心思是為了博美人一笑，可不是為了讓你哭的。”

  我抽泣著說：“你是不是傻？我方才那樣埋怨你，你為什麽還不說實話？這個驚喜有那麽重要嗎？”

  “有，因為你值得。”

  我哭得更厲害了，淚水裡滿是感動、感慨、深情和決心。

  慕雲慌了神，手足無措地說：“你別哭了，是我不好，我不該騙你的，我只是、我只是……”

  今生得郎如此，夫複何求？我知道眼前這個就是我要與之共度余生的人，這個人懂我、愛我、惜我、敬我。

  我再沒有任何的顧慮，心潮澎湃地說：“暮雲，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願嫁你為妻，你願意娶我嗎？”

  暮雲聞言愣在當下，半晌才哭笑不得地說：“這、這不應該是男子對女子說的話嗎？筱天，雖說你巾幗不讓須眉，也不必搶我的話說吧？”

  我被他逗樂，哭笑著說：“那我收回，你重新說。”

  他立刻執起我的手，鄭重地說：“盈盈說得沒錯，我們一起經歷了這麽多，酸甜苦辣、悲歡離合，甚至生離死別，沒有一樣能將我們分開。說明我們注定是一對，你這輩子都休想甩掉我。筱天，你願意嫁給我，做我程暮雲此生唯一的妻嗎？”

  我不住地點頭，哽咽著說：“我願意！”

  “阿娘！”這時，虎娃跑了過來，搖著我的胳膊問道：“那您和程叔什麽時候成親啊？伯琥要看你們拜堂，吃你們的喜酒！”

  “沒這個正形，誰教你的這些？”我想了想，撫著他的臉問：“阿娘若是嫁給程叔，你可高興？可願喊他阿爺？”

  “高興！”虎娃狠狠地點了點頭，朝暮雲道：“阿爺，伯琥喊你阿爺，你可高興？”

  暮雲喜出望外，抱起虎娃親了又親，樂道：“高興，阿爺太高興了！”

  阿娘走了上來，笑呵呵地說：“如此甚好，那待我們在南方安頓下來，便第一時間操辦你們的婚事。”

  “不用了，伯母。”暮雲放下虎娃，朝侍立在側的仆從招了招手，然後晏然笑道：“筱天，我等不到日後了，我要你今天就成為我的新娘。”

  我這才知道，原來暮雲早有準備，等待我的是一場盛大的龍舟婚禮，還有我們嶄新的美好生活。

  注釋：

  ①龍舟：不同於民間用來競渡的龍舟，這裡指皇室專用的大型船舶。

  ②紫色官袍：盛製官袍三品及以上為紫色，佩金魚袋；五品及以上為緋色，佩銀魚袋；七品以上為綠色，八品及以下為青色，無魚袋。

  ③魚袋：用來裝官員魚符的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