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隱寺禪院深處,丁勉緩緩睜開了一雙有些乾澀的眸子。無論他修成的陰神如何逆天,戰鬥力如何強悍,終究逃不脫天道對修士境界的壓製。仙門修士若為地府陽人陰官,不到魂肉合一的天罡境,魂體是不能長時間脫離肉體的,否則一旦肉體生機俱斷,魂體想要再重新依附、掌控肉體,無疑於天方夜譚。
當然,事無絕對。倘若使用某種秘法延長肉體的生機,那麽事情便另當別論了,但這需要給肉體提供一個極其苛刻的溫養環境。昔日丁勉被張繼封體蓮花峰便是如此。那座沉寂地府不知多少萬年的山峰,從某種意義上說承載著魔羅無天一半的佛韻與魔性,自古佛魔不兩立,而在那種特殊環境下所形成的兩極氣機,已經蘊含了另類的太極之勢。太極者,陰陽相融、相斥,抱元而生。可兩極相衝,碾天地之萬物,亦可生生不息,孕大千之生靈。張繼恰恰正是因為算準了這一點,才敢如此冒險,將丁勉推到風口浪尖的。
邙山之行的任務,隨著廬州城大軍的回歸,已經畫上了圓滿句號。所有參與其中的陰官陰差,皆被城隍習暮雲記錄在冊,傳到了酆都城北堂閻君的大營。如今廬州城已經徹底被打上了北堂一系的標簽,因此所有的陰官陰差的戰功,都傳到了北堂閻君那裡。相信過不了幾日,酆都城那邊便會派來使者,論功行賞了。
此次邙山之行,丁勉可謂是最大的贏家。他不僅借此機會鏟除了文判這條毒蛇,更是漂漂亮亮地完成了暗衛閣給他下達的“考核”任務,最為重要的是,他正在一步步地靠近地府隱秘的核心戰圈,這是一個很不錯的開端。若是換做其他陰官,鐵定會因此而打怵的。你知道的事情越多,探聽到的消息越隱秘,便意味著你離死神更近了一步。然而對於一個已經走上仙梟之途的修士來說,安於現狀其實遠比刀尖上起舞更加折磨人.
在梟雄的眼裡,按部就班的升遷之路,乃是最無能的為官之道,他們不是缺少對仙途危險的認知,恰恰相反,他們比任何人都能預料到所有可能發生的危險。不過,風險永遠與收益成正比。簡而言之,梟雄這一產物,便是一群瘋狂的賭徒,那種刀尖上起舞的刺激,算人算天的控制感,以及靈魂深處的滿足感,與他們而言,簡直比靈丹妙藥所帶來的舒適感,更加令他們癡迷與沉醉,這便是一個合格梟雄與生俱來所具備的心境。而丁勉這隻重生之後的蝴蝶,赫然便屬其列.
空海最近的氣色可謂是糟糕至極。一個攜荒古傳承而歸的佛宗弟子,滿懷著內心的忐忑與希冀,正欲大展拳腳、重現宗門榮光之時,卻遭到了同門師弟無情的背叛。在這個最敏感的節骨眼,被宗門僅剩的兩位師弟所拋棄,這是何等的淒慘與悲涼。好在他還有丁勉這個半路入宗的師弟在,如此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有些事情,他人開導是沒有用的,只有經歷者自己從中走出,才算稱得上是一種真正的涅槃與超脫。尤其是以佛理築基的佛門修士,他人的開導只會增加此人更多的障,如此攔路天塹,丁勉自然不會去做。
他深知,只要給空海足夠的時間,後者會自行走出的。自我解障的過程,其實也是也是悟道的過程。每個人一生都會遇到些許的心障,無論你是凡人亦或者仙途修士,誰也逃不脫這天道降下的枷鎖,此乃亙古不變之則。若欲渡人,首先你得學會自渡,這與儒門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丁勉幫不了空海,也不能去幫空海,從後者決心要踏入修途的那一刻起,便應該有此等覺悟了。
“阿彌陀佛.師弟!鳳樓那邊傳來消息,南唐陽樂有荒古仙府出世,貧僧近日身體不佳,便不去湊這個熱鬧了。倘若陰司沒有給你指派任務,貧僧看你還是走上一遭吧!”
空海不知何時推開了丁勉所在的禪房,興致不佳地將消息說給了丁勉。如今靈隱寺已有荒古佛宗的傳承,那即將出世的荒古仙府,對靈隱寺而言其實並不算什麽重要之事。他讓丁勉走上一遭,並非是為了爭奪那荒古仙府的傳承,而是想讓丁勉趁機與其他仙門的弟子多走動走動。
二人不僅是地府的陰官,更是靈隱寺的弟子,他與丁勉的算計,從某種意義上說可謂同源。在空海的心中,地府陰官的職位,只是其一個便宜行事的身份而已,他最終的目的乃是為了重現靈隱寺的巔峰榮耀。而丁勉也深知,若欲在這方仙朝徹底站穩跟腳,成就無上霸業,一個強大的宗門才是他的立身之本。宗門昌盛,便意味著他有更多的支持者與資源,與人算計、與天爭鬥,一頭實力彪悍的狼王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後還隱藏著一隻戰鬥力不俗的狼群,這點才是最致命的。丁勉也正是因為看透了這一點,才決心與空海走到一起的,否則一個過了氣的宗門,還不足矣令他耗費如此多的心神去經營。
“南唐陽樂有荒古仙府出世?”丁勉表情忽然一滯,第一反應便是不可能。不過重生之後的他,早已不是前世那個飽受夢魘之苦的文弱書生了,眼界與圈子變了,對事情的認知,以及考慮問題的方式,自然也會隨之而變。
一座荒古仙府對一乾仙門來說意味著什麽,他又豈能不知。尤其是在這等修煉資源極度匱乏的仙朝,一個荒古仙府所蘊含的底蘊,足夠一個仙門一飛衝天了。不過按理說如此重要之事,不是應該捂著藏著嗎?站在一方仙門亦或者仙門聯盟的位置來說,悶聲發大財,才符合正常的邏輯。只是此事緣何要鬧得九州皆知,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樣?尤其是此事還傳到了世俗凡人的耳中,這絕對不合常理,直覺告訴他,這裡面必然有貓膩,至於他的猜想是否屬實,一切還得等他去了陽樂才能下最終結論。
空海那點小心思,他是心知肚明。沉默片刻之後,他嘴角頓時一咧,露出了一排潔白的牙齒。“呵師兄讓我去陽樂,就不怕我被某個仙門女修給拐跑了?師弟我可是好久不近女色了啊!”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空海一聽丁勉如此打趣,原本有些悲苦的臉,登時黑了下來。
他是邪僧不假,但他不近女色。丁勉這個帶發修行的小沙彌,雖然不用遵守佛門的清規戒律,然而這裡乃是靈隱寺,是他看得比身家性命還要重要的地方。如今對方竟然當著這麽多靈隱寺先輩們英靈的面出言打趣,端的是故意往宗門先輩臉上抹黑。
丁勉似乎還嫌打趣不夠,於是學著空海一張苦的不能再苦的臉,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色即法,法即空,萬法不空,何見如來?師兄你著相了”
“阿彌陀佛.師弟所言極是!”空海見丁勉一副懺悔的神色,還以為對方意識到了錯誤,臉上瞬間舒緩了些許,露出了一絲欣慰之色。
豈知丁勉的下一句話,幾乎要將空海扯進九幽地獄。“哈哈.不過,若是有機會翻雲覆雨,師弟我不介意大發神威,以揚我靈隱寺威名”
“阿彌陀佛.你給我滾犢子!”空海終於受不了丁勉這個花和尚了,當即一腳踹在了丁勉的屁股上。
“嘿!師兄您就請好吧!等師弟回來的時候,一定給你帶一群的師侄師侄女回來!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聲傳遍了整個靈隱寺山門,而丁勉一張玩世不恭的笑臉,以及那副略顯孤傲的小身板,已然消失在了禪房之外。
“阿彌陀佛.師弟!謝謝你!貧僧會盡快走出來的”兩行熱淚順著空海邪氣凜然的臉頰緩緩流下。
他心中的悲涼,並非全是因為兩位師弟背叛了他,更多的則是源於對師尊的一種愧疚。作為靈隱寺的大弟子,他沒有將兩位起了貪念的師弟拉回來,這是對師尊的不敬,也是對靈隱寺往哲先賢的不敬,他所承受的心裡壓力,不可謂不大。而丁勉看似是故意打趣他,實則是在隱晦的告訴他——諸相非相,萬相皆空,欲見如來,唯心無念. 他知道,丁勉不能直接插手他的心障,只能以這種打趣的方式,喻色而入佛理,如此濃濃的同門之情,著實令人靈魂生暖,身心皆動
陽樂荒山,白雲觀營地。
秦明氣急敗壞地看著跪倒在地的一名年輕修士,顫抖著手指,久久說不出一句來。試探陽樂鳳樓據點,是他與白雲觀主祁仁禮一同商量出的決策。
早在白雲觀入主南唐欽天監之時,祁仁禮便對消息靈通的鳳樓有所懷疑可。然而順藤摸瓜下,得到結果卻是令人大失所望,鳳樓幕後的主人竟然是一些散修自發組成的聯盟?
在這等仙門遍地的紅塵,散修的地位無疑於最劣等的存在。可偏偏正是這樣的散修聯盟,居然能將據點開遍凡塵九州,屹立數百年而毫發無損,著實令人有些不可思議。不過白雲觀之前的重心,全部都放在了如何收集陰魂陰魄上,他們也沒有過多的時間去考量此事。而今隨著祁山真君重返天闕,白雲觀終於騰出了空閑。南唐地界關乎著白雲觀日後的崛起,容不得任何與白雲觀敵對的勢力插手,因此他們對鳳樓的態度從之前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轉眼間變成了打壓。
秘密封鎖陽樂鳳樓,而後以陽樂為基掌控九州鳳樓,正是白雲觀高層步步為營,吞並整個鳳樓基業的毒計。
可惜原本以為完全吃定陽樂鳳樓的白雲觀,到頭來卻還是被人擺了一道,不用想也知道這是鳳樓背後的運作。秦明是這次帶隊的主帥,是他吩咐門下弟子去暗中封鎖整個陽樂鳳樓的,而今白雲觀已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只能說明一點,陽樂鳳樓有漏網之魚將白雲觀圍困他們的消息傳了出去。這個責任他秦明不能背,只能心狠手辣地將責任推卸到了去圍困陽樂鳳樓的弟子身上,否則以祁仁禮手段,他是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