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只見美婦厲斥一聲,九片海碗大小、黑中泛青的鱗片,頃刻之間便化為了九條三尺小蛟,攜天地之霸氣,瞬間臻至到了丁勉跟前。
而後接二連三的鑽進了丁勉傷殘的右臂之中。一股酸脹之感,飛速在他的右臂蔓延,僅僅盞茶不到,丁勉便已經感覺到了自身右臂肌肉的顫抖,那種久未的熟悉感正在緩緩複蘇。
雖不複往昔之靈活,但勝在手臂能發力,這也算是上天賜給他的另一種精神慰藉吧!
“吟…”,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龍吟響起,眾狐皆驚的瑟瑟發抖。
但見琉璃紫炎珠刹那之間紫芒大盛,而後虛影一晃,一條電光纏繞的巨大紫蛟瞬時而出,蛟鱗之神聖,聲勢之浩大,仿若九天應龍出世。
丁勉頭頂不知何時形成了一道鬥大的黑色漩渦,這黑色漩渦是越旋越快…越旋越快。
忽然“哢嚓”一聲爆竹般的清脆,龐大的紫蛟神姿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收縮,電光火石之間便已縮至拇指粗細。隨即如石沉大海般,沒入了黑色漩渦之中。
黑色漩渦也在此時,如海浪退潮般逐漸消失於丁勉頭頂。
與此同時,丁勉腦中嗡的一聲,如悶雷轟頂般,雙耳頓時失聰。條條虯龍般的青筋,瞬間便布滿了他的頭部。
又酥又麻又癢,丁勉雙目膨脹到幾乎快滲出血來了。浴火焚神之痛,仿若附骨之疽,揮之不去,避之不及,卻又無時無刻不在分割著他的靈魂。
“啊…”,丁勉再也壓抑不住來自靈魂的痛楚,雙手緊緊的擠壓著頭部,一張清秀的臉扭曲到人鬼難辨。
此刻,他除了無以言表的痛苦之外,再無心神去想別的。
《小我舍利托寶法》開始漸漸在他體內運轉,每運轉一圈,丁勉頭部所傳來的痛楚便會緩解一分。
時間悄無聲息間溜走,隨著愈來愈多的清涼之意流轉於他的頭頂,丁勉一張扭曲成棒槌的臉,隨之緩緩舒展,頭部也逐漸變得不再那麽刺痛。
許是過去了半個時辰,許是年月有余,許是匆匆數十載,丁勉心中已經沒有了時辰認知,有的只是從地獄遙望天堂的希冀與憧憬。
“嚶嚶嚶”,目睹這一切的銀狐,也從最開始的焦急,慢慢恢復了平靜。
早在丁勉身體突發異變的那一刻起,狐群便被美婦驅散了。
靈魂提煉最忌外界喧鬧,此為其一;其二便是她不想讓涉獵未深的狐群,過早接觸到修煉的艱辛。
此時此刻,整座仙境除了一直沉侵在心神之中的丁勉、銀狐和美婦之外,再無其他生靈。四周寂靜無聲,唯有水滴擊石之音回蕩在這方天地。
心若止水,則神融天地,無我無相,可遨遊宇內。月滿則盈,月缺則虧,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
一直處於靈魂枯萎的丁勉,在經歷了猿識融魂、紫蛟入魄之後,好似一方久旱逢甘霖的乾涸河道,貪婪的吸收著猿識、蛟魄帶來的靈魂仙液。
道道黑氣從他頭頂徐徐升起,空中彌漫起一股子腥臭味,這是靈魂脫變之時自然帶出的雜質,世人稱之為汙穢之念。
汙念一除,則爽靈自生,自此天魔難近,光潤神魂,日後修煉一途更是一馬平川瓶頸全無,端得是一場大造化。
“叮…”,隨著一聲金屬碰撞發出的聲響,一輪彤彤紅日忽然浮現在了丁勉靈魂之海。陽光普照下,他隻覺渾身皆暖,仿若魚入大海,鳥上青霄,說不出的豪邁與暢快。
緩緩睜開雙眼,目之所及全然不複往日之景。
樹葉上的紋理,水滴中的影像,仿佛一幅流動的巨畫,瞬間映入了他的眼簾。他甚至還可以清晰的聽到山洞之外的秋蟲夜鳴之歡聲,著實神奇至極。
靈魂深處的充實,眼、耳帶來的神奇,讓丁勉欣喜若狂。從此他將不再承受上一世的夢魘之苦,盡情享受這方世界的無窮樂趣。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前世之殤,今生皆暢!吾之輩,在於超脫虛妄,手掌乾坤…”
丁勉一彈膝間長袍,赫然站起身行,一股出塵之氣夾雜著藐天視地的霸氣,自其體內迸發,氣勢之十足,堪稱仙神在世。
美婦雙目猛然一亮,“好一個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子將來成就不可限量。”
“嚶嚶嚶”銀狐興奮的撲到丁勉懷中,毛茸茸的尾巴不斷在他胸口搖擺,似是在為丁勉感到高興。
“佛之涅槃,魔之吞噬,你身具如此秘法,老身是聞所未聞。平心而論,你現在已經不能完全稱之為人了。需知,外力終歸是小道,他日一旦被力量俘獲,你將徹底淪為一方隻知殺戮的兵器。”
美婦瞥了一眼躺在丁勉懷中“撒嬌”的銀狐,忽然渾身一顫似乎想到了什麽。連帶著說話的語氣也較之前生硬了許多。
“此琴乃一故人所留,既然你精研琴典,老身今日便將之送與你,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美婦略一招手,綠綺應聲落入了丁勉的手中,隨之而來的則是一股鬥轉星移的吸力,將銀狐瞬間牽扯到了她身旁。
銀狐明亮的雙眸滿是不可思議之色,正欲掙扎著再次奔向丁勉,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被禁錮了,動彈不得分毫。
“嚶嚶嚶”,銀狐不甘的望了美婦一眼,又將目光投向了丁勉,滿臉的不舍之相。
美婦助丁勉暫時恢復了右臂行動能力,同時又將曠世名琴綠綺贈與了他,其意不言而喻,他心中已知大概。
這銀狐與美婦關系匪淺,他來此地只是應銀狐之邀,略盡綿薄之力而已,毫無其他想法可言。
既然東主已下逐客令,那麽他繼續留在這裡只會遭人不恥。
“多謝前輩助我修複殘臂,丁某銘感五內,他日有緣必還此情!”
丁勉微笑著將“綠綺”向前一推,隨即朝美婦深深一輯,轉身向洞外走去。
“嚶嚶嚶”,身後傳來了銀狐的陣陣呼喊,聲音之清脆讓丁勉不忍回頭觀望。
他雖然與銀狐相處時間甚短,卻被它的純潔無瑕、嬌可憐愛之相深深所觸動。
相比口蜜腹劍的人類,他更願意與心思單純的妖物呆在一起。
那一瞬間,丁勉腦中竟然閃過了一絲遁世的念頭,旋即又被他壓回了心底。避世逃離非他所欲,唯紅塵踏天方顯男兒之豪情。
一念至此,丁勉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桃園仙境”。
此時已是秋高氣爽的青天白日,不知不覺間他已在此渡過了一宿。
忽然“噗嗤”一聲,一抹黑影從天而降,直接落在了丁勉腳下,是那把“綠綺”。
與此同時,一道不可抗拒的聲音在他心田響起。
“老身送出去的東西,豈有退還之理!記住,我們之間不存在任何情義可講,這只是一場互惠的交易而已,他日若我發現你圖謀不軌,天涯海角亦無你容身之所!”
丁勉腳下不由一滯,情不自禁的回頭向山洞的位置望去。
但見青黃相交的蔓藤下,那口深邃的山洞不知何時泛起了一層氳氳紫氣,悅色秋陽溫灑其上,紫、金相映俱生輝,似九闕仙氣引流其上,眨眼之間便已飛天而去,杳無蹤跡。
山還是那座山,只是“仙境”入口卻已經消失匿跡了。
這便是仙道頂峰的實力嗎?
目光流轉間,丁勉漸漸明悟心頭。天地之本,在於四季之變,在於風水輪轉,莫道少年志可欺,他日凌雲霸寰宇。
此刻,丁勉隻覺一顆飄忽不定的道心,從未有過的扎實與堅定。非是美婦言語過激,而是他內心深處燃起的一團熊熊烈火所致。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求索之門吾已踏入,修心之旅、悟道之機亦不遠矣!”
丁勉將袖袍脫掉包裹起琴身,隨手取下一截藤條,將“綠綺”背在身後向山下走去。
丁修儒一脈不顧本宗之情,搶奪家傳之寶一事,也該有個了結了。
或許事情背後隱有白雲一脈暗中推波助瀾,在沒有絕對的靠山下,丁勉不敢貿然出手。
不過,現如今敵明我暗,只要丁勉小心行事一些,白雲一脈是察覺不到什麽的。最不濟也要讓丁修儒竹籃打水、空歡一場,否則怎麽對得起他們處心積慮的算計。
依丁修儒急功近利的性格,此刻他們一家恐怕已經到達京城了。若要在魚龍混雜的京城找出一個人來,無疑大海撈針,除非行非常之事。
而南唐恰恰便有一個這樣的組織,名曰鳳樓。鳳樓,顧名思義,乃煙花之地。
南唐疆土,整整一十三州,而鳳樓卻可以遍布疆域,屹立數十年不倒,足矣證明它的實力非比尋常。這背後若說沒有貴族勢力撐腰,完全說不通,更甚至是有仙門跟腳。
南唐之風雖不複古,但驕奢淫逸卻是乃世之風,尤其是達官貴人,更是喜歡出入此地。是矣,若論整個南唐哪個地方消息最靈,鳳樓首當其衝。
前世,丁勉也是在京城的一家鳳樓,與一位世家子弟因爭奪“詩魁”之名,遭人誣陷,差點釀成牢獄之災。當日幸虧有周娥皇相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今時不同往昔,丁勉此去不為滿足自身虛榮,而是打探消息。至於三日之後與張繼的約定,以對方地府陰曹的手段,想找到他並不難。
寒山臨江,由水路至京城,只需半日光景便可抵達。
再次踏入這方帶給他無限遐想,卻又害的他家破人亡的土地,丁勉已然沒了前世那種為往昔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豪情壯志。
站在茫茫人海,他隻覺自己仿佛是一葉隨風而動的扁舟,對這方世界毫無融入之感。
“前塵舊夢,何必追憶!”
丁勉自嘲一聲,就近找了間裁縫鋪,將自己裝扮成了一副行腳商人的模樣後,這才大搖大擺的向鳳樓旁的茶館走去。
白日進入鳳樓太過招眼,只有等到夜幕降臨、萬家燈火通明之時,才是丁勉進入鳳樓打探消息的最佳時機。畢竟夜幕之下多逍客,人多之下不容易引人注意…
“吆…西門公子來啦,快快裡面請…”
“哎吆喂…這不是王大官人嗎?幾日不見,奴家甚是想念,嗯哼… 二樓雅間已備好薄酒…”
“哈哈…憐尚姑娘今日可有空閑?老夫願出千金一睹花魁俏容…”
丁勉背著鼓鼓的包裹,自對面茶館而來,剛一靠近鳳樓便被鳳樓眾人攔住了去路。
“哎吆…這位大爺打哪來的啊,看面相生的很哩…”
鳳樓的老鴇扭著一副肥碩的身軀,笑眯眯的從樓上走了下來。“姑娘們,來客人了啦!還不快快出來迎客!”
此言一出,原本還算空曠的階梯口,頓時擠滿了燕肥環瘦、花枝招展的舞女,一個個雙眼放光的恨不得把丁勉吞進腹中。
“哈哈哈!”丁勉爽朗一笑,拍了拍隨身攜帶的包裹,“莫急!莫急!大爺我剛剛談成一樁大買賣,這肚中之物早已揮霍一空,老媽媽您看…”
說著丁勉從包裹中摸出了一錠分量十足的紋銀,隨手拋給了老鴇。
來此之前,丁勉便做好了萬分準備,銀子是打城西廉惜的土財主那順來的,畢竟他身懷猿識蛟魄,若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搬運些銀兩,對他來說是再簡單不過了。
“吆…大爺豪邁!姑娘們,還不快把這位爺請到鳳鳴軒,好酒好肉的伺候著!”
自古財帛動人心,這老鴇一看丁勉出手如此闊綽,登時變得喜笑顏開,連連催人將他引至頂樓鳳鳴軒。
一番胡吃海喝之後,丁勉懶羊羊的靠在座椅上,目光掃視了一圈胭脂塗粉的眾人,不由輕咳了一聲,“讓她們都退下吧!”
老鴇神色忽然一震,又立即恢復了平常。
鳳樓乃三教九流經常出入之地,以老鴇八面玲瓏的性格,略一思索便已知曉丁勉的來意。
眾人離去之後,老鴇暗暗朝門外觀望了片刻之後,這才將門關好!“呵呵…大爺您這是?”
“我要見你們掌櫃的!”丁勉“呼”得一下站起身來,一改之前懶庸之姿,目光犀利的盯著老鴇。
“哎吆…大爺您這酒量可不行呢!我就是這的掌櫃啊!”老鴇翹起一隻蘭花指,連說帶笑道。
丁勉嘴角一咧,當即一扯包裹,“嘩啦啦”的金銀全部散落在地,足足有萬兩有余。
“額…大爺您稍等片刻,我這便去東家那通報一下!” 老鴇喜笑顏開的將地上銀兩匆匆收起,快步出了房門。
丁勉靜靜地立於窗前,思索著接下來的事情。
丁修儒一家雖然害得他流離失所、死於非命,但是終歸他們之間還是有血緣之親的。若說一刀結果了對方,丁勉是真下不去手。
罷了,我所求之物不過父親留下的那把“焦尾”,至於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