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勉的突然出場,著實讓張繼二人吃了一驚。
張繼怎麽也沒有料到,那個前不久剛剛被自己告誡過的文弱書生,竟然會出現在了此地。
“小子!這地方是你能來的嗎?還不快快就此退去!” 張繼不由捏緊衣角,略顯渾濁的眼睛,隱隱閃過一絲慌亂之色。
他是擔心丁勉會被暴怒的瓊花公主一爪抓個透心涼,畢竟丁勉不像寧溪海般有武藝傍身。
在此之前或許他還可以護住丁勉,只是此一時彼一時,眼下他神魂受損且又身負重傷,若非逼不得已,他著實不想動用那件東西。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人要學會量力而行,懂嗎?” 寧溪海居高臨下地說道。
微弱的月光灑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而其一雙犀利的眼睛卻是幾乎眯成了一條縫。
丁勉的到來,讓他吃驚的同時又有些不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也敢妄圖染指他的機緣,端得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反倒是瓊花公主陰氣暴漲過後,傻楞在了原地,久久不語。而其周身此起彼伏的陰氣,猶似一隻四處亂撞的無頭蒼蠅般,毫無任何規律可言。
從某種意義上講,夜鷹其實便是她的化身,寺內的一舉一動,全在她的視線之內。寧溪海和丁勉會出現在此,她並沒有感到太多驚訝。
可是丁勉的最後一句“隻惜皇家無親情”給她的觸動太深了。 往日一幕幕,如開閘的洪水頃刻之間便將其淹沒。
這正是丁勉的可怕之處,前世的他雖然身體較常人有所不及,然而卻造就了他洞悉人心的本領。
正所謂,大道至公,體乃命運之本,體損則氣弱,氣弱則魂覺,魂覺可洞察世間萬物之根,一飲一啄,皆是定數。
丁勉之所以選擇在這個節骨眼插手瓊花公主一事,並非是心血來潮。而是看出了張繼頭頂上方一直縈繞不散的灰氣,正在一點點向其周身蔓延。
此刻灰氣已經自上而下沒到了他胸口位置,恐怕最多再過半個時辰,灰氣便會完全將之吞沒,屆時便是張繼圓寂之時。
這一切皆歸功於他剛剛得來的《金剛般若真鑒》,因為妖猿之識可勘察世間生靈之死氣,這也是丁勉剛剛才發現的,至於是否還有什麽其他妙用,以後也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挖掘了。
再這麽等下去了,黃花菜都涼了!因此,丁勉才會選擇果斷出手,以皇家之風直擊瓊花公主怨念之本源。
畢竟重症還需猛藥醫,以張繼三十三載的水磨之道都未能將之潛移默化,便足矣說明溫水煮蛙之道不可取。
只有握住瓊花公主的脈門,才能快速瓦解她身上的怨念,非常之期行非常之事。
他也是在賭,一個聽慣了苦口婆心勸告之人,忽然有人對她說上一句 : 認命吧,這一切皆是定數。
憤怒之下,局中之人難保不會聯想起往事,自我否定之念便會隨之而生,心神失守之下焉有不瓦解之理。
這正是丁勉想要看到的結果,若要一個頑固之人接受你的思想,首先要做的不是強行灌輸本意,而是先瓦解其內心的堅持,再以悲天憫人之姿去助她脫離苦海。
如此一來,此人必會對你心悅誠服,言聽計從,此乃人之本性也!
“你究竟是何人?” 瓊花公主顫抖地說道。誠然,此時的她已經逐漸步入了丁勉的算計之中。
“紅塵一俗人,不提也罷!” 說話間,丁勉毫無畏懼的來到了瓊江亭下。
瓊花公主的怪狀自然瞞不過張繼他們。二人是表情各異,張繼緊繃之臉慢慢恢復正常,看向丁勉的眼神多出些許讚賞之色。
寧溪海暗自瞥了一眼旁邊的張繼,眼角狠狠一抽,一股凌厲的殺機透體而出。“嗆啷”一聲利劍出鞘,只見寧溪海左腳猛踏地面,縱身一躍便向瓊花公主直挺挺的刺去。
“住手!” 張繼大喝一聲,想去阻止寧溪海的動作卻是為時已晚。
“不好!” 丁勉心中頓時一突,情急之下來不及過多思考,轉身向心神失守的瓊花公主奔去。
“叮…”
寧溪海長驅直入的寶劍硬生生被阻斷了去路,是丁勉用後背抗住了他的奮力一擊。
金鍾融骨後的丁勉,不僅氣力大增,身體亦是堅硬如鐵,除非法器臨身,否則世俗刀劍難傷其半分。
此刻,金鍾籠罩下的丁勉,仿佛一尊真佛降世,八個鬥大的“卍”字符文不斷在其周身旋轉,金光閃閃下煞是驚人。
這是丁勉自金鍾融體後,短時間內發掘出的第一個佛門神通 ,金剛護體功。
煉至大成,可將八枚“卍”字符文嵌入妖龍之魂,組成八龍護體陣,演化成《金剛般若真鑒》中記載的一部頂級神通 : 《八部天龍護體功》。
當然,此時的丁勉只不過是剛剛踏足佛門的一書生而已,離此還差了不知幾萬裡。
“你?” 寧溪海眼見長劍被阻,遲疑片刻,隨即手腕一轉,側身繼續向瓊花公主刺去。
“啊…”,電光火石間,瓊花公主的胸口便被寧溪海刺了個對穿。
只見寧溪海手中長劍不知何時泛起了一層乳白色的光暈,陣陣黑氣從瓊花公主胸口散出,後者手臂瞬間暴漲而出,漆黑森寒的利爪迎著寧溪海的面門便抓了過去。
“桀桀桀…你們都要死…” 瓊花公主面部登時扭曲成了麻花,一時之間四周頓時變的狂風大作。不到片刻她的頭頂上方便形成了一方巨型藍色漩渦。
寧溪海心神大駭,長劍迅速抽離,而後腳步交錯,身體騰空旋轉,落到了瓊江亭台階上。
“星光攜陰,鬼王大劫!”
上方的張繼輕歎一聲,“你本不應激怒她的!”
“世伯,您苦心勸導她多年,她可曾曉得感恩?如此鬼物日後定會禍亂人間,南唐百姓豈不因此而遭難!家師常常教導我,要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我雖肉體凡胎,但亦曉得為儒之道,哪怕將一身青血灑在這寒山寺下,我也在所不惜!”
寧溪海倒提著三尺青鋒,一副大義凜然之姿。旋即話鋒一轉,將目光轉向了目瞪口呆的丁勉,“反倒是這小子,助紂為孽,枉讀聖賢之書,天下士子的臉都被他丟盡了!”
張繼苦笑著搖了搖頭,剛剛升起的一絲希冀之心,也隨著瓊花公主鬼王大劫的到來而跌落到了低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丁勉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昔日投筆從戎之時,張繼的老上司李雁北再三叮囑,日後若不再出仕,一定要去瓊花寺歸隱,那裡曾承載著李雁北祖父一生的寄托。
寒山寺原名瓊花寺,瓊花公主生前與天隋皇朝的左武衛將軍李渾(李雁北之祖父)郎情妾意。
就在李渾攜戰功歸來欲要向天隋帝皇請賜天婚之時,不承想伊人竟然消香玉折,成了爭權奪利中的犧品。
李渾私下招集了若乾異人志士,偷偷從皇陵帶出了瓊花公主屍骨,將之平葬到了寒山之坡。至此,一莊以墓園為基的瓊花寺降臨世間。
而那兩件佛寶便是李渾從日薄西山的迦樓寺“請”來的,一為《金剛般若真鑒》,一為琉璃紫炎珠。
《仕女踏春圖》也是出自他之手,喻為時光如梭,美人依舊之意,而這瓊江亭下正是瓊花公主的埋骨之地。
瓊花盈盈眺烏江,幾度相思幾載殤。
此去關山征北齊,夢回神都斷夕陽!
天隋末,“李氏當為天子”一說傳出,李渾難逃厄運,為湯帝所斬。李氏一族三百四十七口唯李雁北被仆人帶走僥幸逃脫。
後,龍雀皇朝立國,李雁北出任江南鹽鐵三司使,識得儒將張繼,病逝之時,將祖志拜托於張繼。
張繼失官,遊歷於此,詩性大發,一首《楓橋夜泊》傳遍大江南北。
寒山因此而聞名天下,瓊花寺正式更名為了寒山寺,張繼也為此入寺為僧,枯坐了三十三載。
小人無信,君子重諾,若非如此,張繼也不會被列為地府陰曹人選了。張繼本身便已跨入大儒之境,對於佛經之道,重意而疏法。
他雖知道那兩件佛寶的存在,卻並未有過絲毫的佔為己有之心,倒是白白便宜了丁勉這廝。
自古寶物多靈性,尤其是佛寶,更是擇大慈之輩而認之。
單憑這一點,丁勉在他心中的高度便非普通儒生所能比擬,再加之丁勉山門前的那番高義,著實讓他心生歡喜。
品行過關,就是不知當危險臨身之際,這人的心性如何了,畢竟高談闊論乃天下士子之通病,而真正知行合一的儒生卻是少之又少。
寧溪海此人雖然文武全才,然則功利之心太過露骨,他可以勝任陰差之位,卻並非最佳人選。
自古舉賢不避親,可若是有人比寧溪海更適合陰差之職,即便寧溪海是他好友的得意門生,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另選他人,這是他做人的準則。
“呃…”,正在丁勉心神放松之際,一隻宛若樹根般的堅硬巨手,刹那間勒住了他的脖子。“桀桀…我說過,您們都得死… ”
瓊花公主一張森白的臉,在月光的灑射下泛著妖異的寒芒,如此面容當真是駭人心神。
前一刻還金光纏繞的丁勉,一眨眼便成了瓊花公主手中的羔羊,命運還真是喜歡住弄人啊!
丁勉下意識便要伸手去撥卡在脖子上的巨手,卻忽然發現兩隻手臂如灌重鉛,怎麽也抬不起來。
大意了啊!此時丁勉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軟肋之所在,他可以不懼普通刀劍,卻擋不住瓊花公主凝聚而成的陰氣。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他沒有真正脫離普通人的范疇,皮肉外相雖迥異常人,其實他骨子裡還是和常人無異,一旦陰邪纏身,那麽等待他的只有無情的摧殘。
原本事情一切都該往好的方面發展,卻因寧溪海的突然出手,徹底激怒了瓊花公主,此人無論是心機還是手段,都屬梟雄之資,看來他的計量已經被寧溪海識破了!
怎麽辦?
隨著瓊花公主力道的加劇,丁勉呼吸逐漸變得急促了起來。 一股眩暈之感,瞬間湧上他的頭頂。再這麽下去,機緣尚未得之,自己先成亡魂了!
這一刻,丁勉想了很多,前世種種仿若走馬觀花般,一一在他腦中浮現。今生才剛剛開始,便要結束了嗎?
不!
生如螻蟻當立鴻鵠之志,命薄似紙應有不屈之心!任何東西想要我的命,都要付出慘痛的代價,因為螻蟻也有螻蟻的尊嚴!
念及此處,丁勉將心一橫,用盡渾身氣力咬破舌尖,一口純陽之血登時噴在了瓊花公主的長臂上。
“滋啦…” 瓊花公主仿若觸電般,勒住丁勉的巨手隨之一松,不由倒退了兩步,隨即閃身又向丁勉撲去。“桀桀…小子,你完了!”
就在此時,丁勉腦海冷不丁閃出一段金色蝌蚪梵文,僅僅只是驚鴻一瞥,便如與生俱來般,深印心底再也無法抹去。
而其本意無需思索,丁勉便已爛熟於心 : 須菩提!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於一切法,應如是知,如是見,如是信解,不生法相。
此乃《金剛經》之本源!
至此,丁勉正式踏入了佛修第一境, 誦經境。
佛修九境,曰 : 誦經,鍛體,金剛,坐禪,枯榮,舍利,蓮花,金身,明王…
日誦三千,佛紋初現,是為誦經境。
誦經境,乃積讚佛理,磨煉心性之旅。佛家提及的撥雲方可見全日之道,說得便是此理。
眼瞅著瓊花公主的巨手便要再度抓住他,丁勉怒目圓睜,隨即四句經文應聲而出。
“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
每念上一句,飛來的瓊花公主身影便會慢上一分。四句過後,瓊花公主的身影堪堪停留在了丁勉身前三尺處。
張繼見此,探入懷中的右手又緩緩放了下來。他懷中還藏著一枚陰司令,方才在丁勉被掐住脖子的那一瞬間,他便想利用陰司令溝通陰陽,將陰將陰差一股腦全部請到這來,由他們掌控瓊花公主。
但是丁勉給他帶來的驚喜,是一次強過一次。是矣,張繼三番五次想要摸向陰司令,最終都選擇忍了下來。
生死之間,可見真性情,他倒要看看丁勉的潛力究竟有多大,如此他也好將陰差人選上報給地府。
“嗡…”,一柄長劍劃破虛空,衝著瓊花公主的胸口便飛了過去。
“小子!還不快滾,留在這裡等死嗎?”寧溪海一聲厲喝,再次朝瓊花公主襲來。
丁勉嘴角一彎,玉米剛生出些許顆粒,狗熊便來丈量,端得是腹黑無比…
趁此機會,丁勉快步奔向瓊江亭,他還有一張殺手鐧沒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