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經踏足此門,丁勉頓時隻覺一股冰凍徹骨的寒意,撲面而來,彈指間便將其周身盡數吞沒。
凍結靈魂的寒意侵擾,令丁勉瞬間愣在了當場。 千裡冰封的陰寒,萬籟無聲的孤寂,暗無天日的幽暗,不斷衝擊著丁勉的肉體,刺激著他的心神。
難怪地府之中,鮮有修士出入,且不論身份是否夠格,單是這不斷衝刷陽身的無盡陰寒,便足矣令萬千修士望而生懼、止步於此。
丁勉不由伸手摸了摸凝結成霜的劍眉,觸手如針,硬若刀匕。若非他身體強度尚高於普通修士,又兼之修煉了儒門的碧血丹心,此刻說不得他已經成為一座冰雕徹底遺留在這方鬼門之中了。
“屏息凝神,抱元守一,搬運碧血,觀想烈日!”旁邊的張繼,似乎也發現了丁勉的不妥,當即便將抵製寒意的法門,傳音與了他。
丁勉忙按張繼所說,沉侵心神,運轉起了《龍象般若功》,以及沉寂在體內太久的碧血。
至於觀想烈日,撫神安魂之法,他並不打算嘗試。丁勉主修的《明王聖魂經》,走的乃是以自身魂魄牽引妖魂妖魄,觀想、刻畫明王法相的道途。
這部神魂之法,對魂海的要求極為苛刻,容不得半點其他功法的參雜。否則以後在凝結完整的明王法相之時,便會因之而崩塌,最終功敗垂成。屆時魂魄受損是小,甚至整個魂海亦會受到難以想象的破壞。
《龍象般若功》主煉筋骨皮肉,其主要精髓便在於,吸收外界氣、勁,錘煉己身,以達到筋骨齊鳴,以一力降十會的九龍九象之力。
而儒道中的碧血法門,則是吸納、吞噬沉澱在體內的雜質,繼而溝通天地浩然正氣,反哺自身神魂。
二者雙管齊下,對附於丁勉周身的滔天寒氣,抑製力不可謂不大。
兩部相得益彰的法門一經運轉,道道暖流順著丁勉的骨骼皮肉,頃刻之間便遊走至了全身。
此刻,丁勉除了感覺魂海陰冷之外,身體發膚盡皆得到了暫緩。
張繼能夠清晰的感受到丁勉的變化,略顯詫異的瞥了一眼丁勉百會穴的位置,並沒有多說什麽。
既然眼下丁勉無事,他也沒有必要開口詢問。畢竟每個人都有他內心所深藏的秘密,有些東西可以拿來與人分享,而有些東西卻只能爛在肚子裡。
也不知過了多久,丁勉隻覺雙腳像是踏足了地面一般,一股難以言表的踏實感,隨之而來。眼前的幽暗景象也不再浮閃,他知道,自己已經到地方了。
“此處便是邙山與酆都地域的交匯處了。看到前面那座陰山了嗎?你的機緣便在哪裡!記住,一定不要出聲,我怎麽說,你怎麽做!”
無盡魂海之中,又響起了張繼沉悶的說話聲,丁勉聞之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走出鬼門關,映入丁勉眼簾的是無盡的淒涼、孤寂與荒穢。
紅月當空,血色漫天,灰氣籠域,暗影層疊。
這便是地府最真實的樣子,而絕非外界傳言般冤魂到處飛、小鬼聚成堆的景象。
或許只有這般壓抑、淒涼的地府,才能讓那些迷失在萬丈紅塵的世人,直視本心,懺悔生前的罪惡吧!
一時之間,丁勉不由感慨萬千。今後這方天地便是他竭盡全力、施展才華與手段的仙途伊始了。
紅塵煉心心不靜,地府稱魂魂易沉。
左右人心智的非是那喧囂浮華、荒涼孤寂的萬丈紅塵與九幽深淵,而是己身一顆漂浮不定、患得患失的心。
既然來了,若不修出一個至尊陰官來,怎麽對得起我這副得天獨厚的夢蝶之軀。
甩了甩凌亂的思緒,丁勉暗暗壓下冰寒魂海帶來的不適,凝神朝張繼所指的那座充滿詭異與枯寂的陰山看去。
但見群峰爭勢、山巒疊嶂、幽光流轉、灰蒙如煙的綿長山脈處,赫然矗立著一座宛若蓮花狀的撐天險峰。
此峰不僅峰勢險峻,悍然遙指血天,便連峰中脈絡與其他山峰相比,也顯得格格不入、縹緲無際。黑氣凝而不散,又有絲絲佛韻隱約流於其上,峰靜如佛,峰轉如魔,可謂是集萬千佛韻與無盡魔性於一體佛魔之峰,端得是詭異至極。
峰形如蓮,蓮出生峰,周圍大小山峰,仿若虔誠的信徒般,將此峰合圍在了中間。這是世屬罕見的峰中立峰的山巒奇觀。
透過灰蒙蒙的霧氣,遙望此峰,丁勉隱隱生出一種莫名的古怪感。那座傲壓群峰的蓮花峰,好似一位盤蓮而坐的老僧,雙手結印間,將整片連綿起伏的群山山脈,盡數收於其袖。
然而這蓮花峰的最頂端,卻是羚羊掛角的生出兩方斜掛而下的巨石,像極了老僧隨風而動的三千情絲。準確的說,應該是位帶發修行的大能居士。
“斜月三星暗天影,魔羅一念黑白生。
黑衣白衣俱天命,愛恨貪癡明台蒙。”
張繼幽幽的歎息一聲,“留給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今日老夫便將你的肉體,打進那座蓮花峰內,三月之後此間會有神跡出世,屆時你再來此靈肉合一,至於能否得到那樁機緣,便看你的造化了!”
話音剛落,不待丁勉細揣其意,張繼手中赫然泛起了滾滾青氣。袖袍揮動間,突然“嘭”的一聲巨響,丁勉頓時隻覺渾身猛然一輕,一道青氣攜帶著他的肉體便朝蓮花峰飛去。
“這是?”丁勉滿是不可思議的打量著自己輕飄飄的“身體”。
白光附體,巨猿纏臂,九嬰聚胸,夔牛凝履,並且渾身涼嗖嗖的,輕如無物。
“刷…”
丁勉趕緊護住了下半身,滿臉的尷尬之色。剛想驚呼出聲,卻被張繼一副犀利的眼眸,硬生生頂了回去。
“你非尋常陰差,不能以常理待之,而今老夫動用秘法,將你三魂盡數扯與體外,凝聚成了偽靈體,以後你便用這副身軀跟隨老夫吧!”
張繼傳音過後,伸手虛托,一套金絲溜邊黑皂服,連同一塊青色陰差腰牌,憑空出現在了他的手中。“穿上吧!這麽冷的天,光著個身子真是有辱斯文!”
“小爺今日真是丟人丟到阿奶家了!”
丁勉陰鬱著一張老臉,快速從張繼手中接過了皂衣服,隨即身影一晃,閃到一邊,迅速穿戴起來。
“轟隆…”
與此同時,遠處陡然傳來了一陣山崩地裂的巨響,穿戴整齊的丁勉不由嘴角狠狠一抽,暗道一聲,“這老和尚下手也忒狠了吧!那可是小爺我的肉身啊,可別給撞壞了!”
隔著很遠,丁勉都能感覺到山體的猛烈搖晃,此刻若是他的丹心在此,恐怕早已變的血跡斑斑了。
驚天動地的巨響,僅僅持續了不到盞茶工夫,便已沉寂下來。再看那座傲然挺立的蓮花峰,依舊是黑氣升騰,峰相無損,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然而,丁勉卻是非常清楚,自己的肉身是如何消失於蓮花峰內的。無他,硬生生撞進去的。若不是張繼使用了秘法,此刻那座詭異至極的蓮花峰處,定然有一個人形深洞,並且還是那種滴答著青色液體的山洞。
“嗯!品相還不錯!就是小了些!”張繼笑盈盈的打量著一身陰差皂衣服的丁勉,澤澤稱讚的傳音道。
“什麽小了些?”丁勉心中不由暗生疑惑,可他當看到張繼滿臉玩味的掃視著他的下半身時,頓時回過味來,恨得牙根直癢,“這老和尚端得是,為老不尊,沒個正行!”
“不好!快走!”張繼忽然眼神一凌,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傳音的同時,一把抓住丁勉的胳膊,便向遠處遁去。
二人遁走不久,兩團黑氣突然從遠方飛馳而來。黑氣彌漫間,兩尊身高一丈、猙獰恐怖的人形怪物,從中走了出來。
“此處究竟發生了何事?竟然引來如此大的動靜?”一個頂著碩大牛頭的人形怪,從牛鼻中噴出了兩道黑色氣劍。
另一個頂個馬頭的人形怪,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緩緩開口道,“呵呵…妖氣,還有精純的陰氣!此人恐怕是某位隱藏在我地府的妖族大能!此事非同尋常,我等還是速速稟報閻君才是!”
如果丁勉在此,定會大吃一驚,因為這兩個人形怪不是別人,正是赫赫有名的地府十大陰帥中的牛頭、馬面。
“老兄所言是極。倘若此間發生了什麽大事,你我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牛頭略有所思的朝蓮花峰觀望了一眼,隨即身影頓時一陣虛幻,與馬面紛紛化作一團黑氣,消失在了原地…
另一邊,張繼帶著丁勉一路飛遁而行,不到一個時辰,二人便飛遁到了地府的廬州城地界。
“呼…”
丁勉如釋重負的長松了一口氣,“大人,您能給我說說這偽靈體到底是怎麽樣一種存在嗎?”
“呵呵!就知道你小子會憋不住!也罷,我們便走便說!”張繼一抖身上袖袍,一隻胳膊探與身前,一隻胳膊背負在了身後。邊走邊給丁勉講起了偽靈體的來源。
九幽地府,等級森嚴,拋開道韻加持的皂衣、官服、鬼器、仙器不談,其自身凝結出的陰體,亦是有著三六九等之別。
普通人魂歸地府以後,其自身陰體羸弱不堪,遇風而飄,遇煞則險,這類陰體被稱為鬼魂。
登記在冊,而無品階的陰差之流,陰體在受到聚陰池淬煉的同時,會不由自主的吸收些許的九幽、陰煞之氣。這些陰煞之氣,一旦與自身陰體成功相融,那麽便會形成一種全新的陰體。對外可以施展相應的鬼道術法,言內亦可繼續吸收陰煞之氣不斷變強,而這類陰體被稱為魂體。
魂體之上,謂之靈體。從九品陰官往上,但凡名列地卷上冊,有著官印在身的陰官,在任職之前,都會被送往地府各處的化神池,祛除陰體中的濁氣,繼而踏足修煉之道。濁氣一除,則陰體清明,再吸收高階的陰煞之氣鞏固自身陰體,修煉術法之道,便會事半功倍。
這類由高階陰煞之氣催生出的強大靈體,不懼日煞與風邪,比之傳說中屍解成仙的散仙絲毫不逞多讓,其靈體強悍程度直追自然道體(仙體)。
此三類乃地府最常見的陰體,而以陽人身份擔任陰差、陰官之人,赫然不在其列。
陽人被授陰職,縱觀整個無盡仙朝,也堪堪不過屈指可數。一般而言,若非有無上功德加身,便是對仙朝做過大貢獻之人。當然事無絕對,像一些仙門中人自知長生無望的修士,難免不會未雨綢繆,但是所付出的代價,端得是不可衡量。
究其原因,皆是因為地府陰煞之氣太過濃鬱,普通陽人出竅的生魂,根本擋不住陰煞之氣的摧殘。並且此類人的生魂,不能吸收陰煞之氣修行,否則便會魂不融體,徹底成為名副其實的地府執法人。故而多數則為功德罩頂,亦或者仙寶護魂之輩。
因此,為區別此類人生魂的特殊性,地府直接以偽靈體命名。在靈體之前加上一個偽字,即能彰顯出此類人高於普通陰差的身份,讓其更稱心的為地府賣命;同時又能表明地府強硬的態度,不管你身份如何卓越,入得地府,便要遵循此間律典。不要仗著身份特殊,便藐視地府本土陰官。其中深意,可謂將官場之道,演繹的是淋漓盡致。
從張繼詳細的解說中,丁勉得到了兩則對他而言十分重要的消息。
其一。他不能以生魂在地府修煉,與其他陰差相比,這是他的劣勢。
其二。夾起尾巴做人。張繼此舉亦內涵深意。他是在借機告訴丁勉,若想在地府有所建樹,必須付出常人所不能及的努力。因為在那些地府上位者的眼中,他陽人陰差的身份,與那些真正的陰差相比,總是差了那麽一點點。
不過,丁勉對此卻是毫不在乎。他有他的傲骨,陰差在他心裡只是一個起點而已。憑他的手段,若想身具地府高位,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當然,這是建立在自身具有超強的實力下,否則,一切皆是妄談。
“到地方了!”張繼理了理衣袖,徑直朝前方黝黑古樸的城門走去。
丁勉不由抬頭觀望了一眼前方的城門,三個猩紅如血卻又充滿肅殺之氣的古隸大字,如亡魂招手般,赫然立於城門之上——廬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