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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龍影》第一章 彎弓射鷹少年郎
  宋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元月,宋徽宗趙佶在宋哲宗靈柩前即位。即位之初,徽宗皇帝表現出一位有為君主的氣度,除嚴懲奸臣外,還大量任用忠直之士有過則改。

  徽宗於元符三年三月間下詔,讓士庶臣僚直言指責時弊,其言道:“其間可采,主受獎掖;所言皆錯,亦不受罰。”同時下令將貯藏在大內殺不敬之臣的毒藥焚毀,還主張宮廷建築不要過於豪華,這與以後講求奢華的徽宗簡直判若兩人。

  宋徽宗初年,積弱積貧的宋王朝朝廷呈現出一派清明向上的氣象,然而徽宗皇帝振興國政的措施沒有施行多久,便開始重用蔡京,隨後大興土木,窮奢極欲。幾年後,大宋王朝已是危機四伏,根基搖搖欲墜。

  宋元符末年,朔風陣陣,正是歲末寒冬時節。

  從蜀中利州路到京兆府的道上,三騎馬迎著寒風奔馳甚急。當先一人正當壯年,緊隨其身後的是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和一位面色黝黑的老者。壯年男子身材瘦長,面色之上隱隱露出一絲絲金色,目光鋒銳,長著一隻鷹鉤鼻,身披貂皮披風,氣度彪悍威嚴。

  川陝交界之地多為崎嶇山地,三騎馬在山間谷地奔馳了十來裡後,少年將手中韁繩一勒,向壯年者叫道:“父親,可否稍微放緩而行,我怕崎嶇山地上的尖石會傷到馬兒馬蹄。”

  壯年者是橫行大理國與夔州路的金蠶幫掌門人金耀天,江湖人稱“金掌催魂”。金耀天獨霸西南蠻荒之地,役使十萬大山中諸多毒物,用毒獨絕天下,以一套金蠶毒掌傲視群雄。

  十四五歲的少年是他的獨子金劍,面色黝黑的老者是跟隨他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兄弟秋伯。

  這次三人前往京兆府是為給京兆府大豪秦八爺祝賀六十大壽。金蠶幫在京兆府經營著藥材生意,多年來都是秦八爺多方關照,是以三人千裡迢迢,不懼寒冬趕往賀壽。

  金耀天勒轉馬頭笑道:“好,也讓馬兒歇口氣。”

  幾人勒馬緩行,不多時來到一座蒼翠大山前,只見中間一條大道,兩邊盡是高大蒼翠的松柏。突聽得幾聲鷹鳴在頭頂響起,三人抬頭見一隻蒼鷹在前方樹林上空展翅盤旋。

  金劍抬頭道:“可惜這次出遠門未帶弓箭,不然就射下這隻蒼鷹做為父親和秋伯今晚的下酒美菜。”秋伯笑道:“以少爺的箭法一定能將它射下來。”金耀天笑道:“秋伯就不要順著劍兒高興之處說了,這隻鷹離得有些遠,以劍兒的臂力恐怕力不能逮。”

  金劍將嘴一抿,有些發怒道:“父親不要小看我。”說罷揚手在馬臀打了一鞭。那馬吃疼,一聲長嘶,向蒼鷹展翅盤旋處奔馳而去。

  忽聽嗖的一聲,一隻羽箭從密林裡斜射而出,嗚嗚作響,噗一聲穿入蒼鷹的胸脯。蒼鷹體健,帶著羽箭勉強飛行了十來丈,最終在空中打了幾個筋鬥,墜落在大道旁邊的草地上。

  金劍見蒼鷹墜地,興奮地叫了一聲,催馬直奔過去。但密林裡一道身影如脫兔般奔向落地的蒼鷹,伸手將蒼鷹拾起。

  白馬奔馳甚速,眼看即將撞上拾鷹者,金劍急將手中韁繩一勒。白馬為靈慧良駒,一勒之下,立時止步。

  金劍在馬上看射鷹者與自己年齡相仿,穿一件狼皮做成的外衣,身背一張大鐵弓,右腰間綁著一個牛皮製造的裝滿羽箭的箭筒,左腰間掛著一把光色黯淡的腰刀,完全是獵戶打扮模樣。

  白馬在少年獵戶身前一步之遙處停下,挾帶起的勁風將他頭髮吹得凌亂四散。

  少年面上竟沒有露出半點恐懼之色或惱怒之色,向金劍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展顏一笑。

  金劍翻身下馬,在白馬身上輕輕拍了拍,白馬便垂頭輕叫幾聲到旁邊草地吃草去了。

  少年獵戶看白馬乖巧的樣子,眼裡露出羨慕的神情,向金劍說道:“乘者騎術精湛,良駒靈慧乖巧,好身手,好馬兒!”

  金劍聽得少年獵戶稱讚自己和坐騎,心中便有些歡喜,問道:“小兄弟,這隻蒼鷹是你射下的嗎?”少年獵戶點點頭。

  聽得馬蹄聲響,金耀天與秋伯並馳趕了上來。兩人跳下馬來,見射鷹者不過是位十四五歲的少年獵戶,不由有些驚訝。

  金劍因剛才聽父親說自己不能射下蒼鷹,不由生起爭強好勝之心,對少年獵戶道:“小兄弟,能否將鐵弓予我一試?”少年獵戶爽快的從肩上取下鐵弓和一隻羽箭遞給金劍道:“盡管射用。”

  金劍五歲習武,自幼喜歡打獵,家中也收藏了數張鐵弓,故臂力不凡,且對弓箭熟稔。只見他接過弓箭,當下將雙臂灌注全力,緩緩把弓拉了個滿月,說道:“我就射八十步開外的那株小杉樹。”說罷將箭望小杉樹射出。只聽咄的一聲響,那箭牢牢射在小杉樹軀乾之上,震落了一地杉葉。

  旁邊三人都喝了聲彩。少年獵戶由衷讚歎道:“兄弟好箭法!”金劍得意地望了父親一眼,行步轉向少年獵戶道:“小弟播州金劍,旁邊兩位是家父金耀天和秋伯,請教兄弟高姓大名?”

  少年獵戶道:“在下姓冷名小刀,是這附近村中獵戶。金兄年紀輕輕便精熟弓法,雖古今良將也不過如此。”讚譽金劍弓法的這句話誰都知道是溢美之詞,但金劍卻極為受用,大笑起來。

  冷小刀道:“金兄看看我這張弓如何?”金劍當下低頭細看,驚歎道:“此弓製作精良,令人不解的是似乎透著森森殺氣,想來是沾染過鮮血之物,好弓!”言罷伸手摩挲不已。

  冷小刀道:“金兄好眼力。這弓是我宋朝名將種師道之弓,家父當年在他老人家帳下聽差,一次立下護衛大將軍之功,大將軍便將它賜予了家父。後來,家父退役回家,病故後留給了我。”金劍雙眼放光,驚喜說道:“原來是老種經略相公之物,怪不得殺氣森森!”

  冷小刀道:“正所謂好弓配英雄,金兄弓法精絕,如若不嫌棄,小弟願將此弓贈與金兄。”金劍聞言大喜道:“我看冷兄也是愛弓之人,我如何能奪人之美?”

  冷小刀道:“金兄氣宇非凡,能收下此弓,實在是我這鄉野之人的榮幸。金劍拱手道:“冷兄將門之後,不須過於自謙。你我一見如故,此弓我就先收下了。我們三人要先往京兆府賀壽,可暫時寄放在你家中,待我返程來取。我這裡有紋銀百兩,權當購買寶弓之資。”

  冷小刀道:“紋銀就不必了,它不過身外之物。不過,我倒是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金耀天見他身居鄉野,卻言行不俗,對他不由有幾分喜歡,便道:“小兄弟隨便講,我幫他做主。”

  冷小刀道:“今日見金兄豪氣衝天,張弓談笑間可射殺龍虎,不由心中欽佩,便想與金兄結為八拜之交,不知意下如何?”金劍大喜,伸出雙手握住冷小刀之手說道:“兄弟之言,正中我意!我今年剛滿十六,不知兄弟年歲是多少?”冷小刀道:“我今年年底就滿十六,看來你是大哥!”

  金耀天仰天大笑道:“如此甚好,不過我們要趕明日正午秦八爺六十大壽宴。待我們返回之際,備些禮品,擺上香案,再用充裕的時間給你們辦一場熱熱鬧鬧的結拜儀式,好好喝上幾杯,你們覺得如何?”

  冷小刀歡喜道:“如此甚好,還是金叔想得周到。這隻鷹就送與你們,晚間住店叫店家烹飪一番,給你們做下酒菜。”說罷將鷹遞給一邊的秋伯。

  “我住在距此一二裡地遠的一個山村,喚作落劍村,翻過那座鬱鬱蔥蔥的尖山就到了。”冷小刀指指遠處一座似劍形的山峰道。

  金耀天三人道別一聲,上馬前行。

  行到山坳的轉彎處,金劍回頭眺望,見冷小刀依舊站在原地目送他們,便戀戀不舍地向冷小刀揮手告別,又轉頭對金耀天道:“父親,剛才我看冷兄弟不住看白馬,顯然對白馬極為喜愛,我想現在將它送給他。”

  金耀天仰天大笑道:“你對你冷兄弟就如此喜歡嗎?才認識就要將從小一起長大的寶馬送給他。”金劍道:“我看冷兄弟身手箭術都是一流,這樣的少年英雄應該好好結識一番,何況我們又將結拜為兄弟,區區一匹寶馬何足掛齒。”

  金劍調轉馬頭揮鞭快行,奔到冷小刀面前跳下馬背,將白馬的韁繩交給冷小刀手中,說道:“冷兄弟,這匹白馬送給你,等我從京兆府回來,我們就好好縱馬打獵一番。”冷小刀有些出乎意料,驚訝道:“金大哥,你還有二三百裡才到京兆府,我如何能……”金劍奔回到秋伯身邊躍上馬背,高興地叫道:“我要快去快回,早日回來和冷兄弟縱馬打獵。”

  冷小刀不曾料到金劍會對自己如此情深誼厚,左手撫摸著白馬柔軟細長的鬃毛,心中一陣暖流湧過。他躍身上馬,右手不停向遠去的三人揮手,眼見三人消失在遠處,依舊與白馬依依不舍地站立目送。

  金耀天三人行出五十來裡,在道邊買了一匹駿馬,繼續催馬快行。三人再行出一百余裡,天色突變,只見陰雲在天空中快速滾動,風裡夾雜著冰雨吹來,接著天上下起漫天大雪來。三人冒雪而行,但那雪越下越急,不多時,天地間便被大雪鋪得白茫茫一片。

  眼看天色漸晚,三騎馬踏著皚皚白雪,只能慢速前行。金耀天仰頭看看天色,下馬躍上一道山梁極目遠眺,回身對二人道:“到京兆府還有二百來裡,眼下雪大風急,道路崎嶇難行,我們先找家客棧住下,明日再做打算。”

  三騎馬鐵蹄濺雪又行出三十余裡,只見一家客棧立在道邊。客棧外挑著的店招旗被狂風吹得卷裹在旗杆之上,讓人無法看清店名。

  客棧裡小二看有人騎馬過來,便早早在門口候著,待三人下馬後將馬牽到馬廄喂食。客棧處在去京兆府的必經之道上,被風雪所阻的幾批旅客都住了進來,故顯有些擁擠而熱鬧。

  院子裡堆著幾輛鏢車,鏢車用草席蓋上,草席上積滿了雪,西面的屋簷下,斜插著一面天藍色鑲玫瑰金金邊的鏢旗。

  客棧前面的飯鋪裡,鏢師們圍聚成二桌在興高采烈地喝酒,有兩人多喝了幾杯,脫掉了外面的羊皮襖,吆喝著劃起拳來。

  金耀天三人踏進客棧的時候,夥計說客棧裡只剩下兩間偏僻而潮濕的客房,但金耀天一點也不著急,因為他知道秋伯懂得怎麽運用金錢換取舒適生活。

  金耀天先在飯鋪裡找了張角落裡的桌子,要了壺酒,點了一大盤牛肉和一盤豬耳朵,然後和金劍等候秋伯到來。

  不大會兒,秋伯走了進來,回稟道:“三樓的兩間上房已空出來,也準備好了火盆,老爺和少爺隨時都可以好好休息。”金耀天滿意地點了點頭,回頭道:“我還點了幾個熱菜,有你喜歡的燉豬蹄,你坐下來先喝幾杯酒暖暖身。”

  幾個鏢師酒越喝越多,也越來越鬧騰,金耀天看著他們不耐煩地皺了皺眉。秋伯笑道:“老爺,要不要我去告訴他們不要如此的聒噪?”

  金耀天搖搖頭,問道:“你可認得這家鏢局的鏢頭?”秋伯點點頭道:“那個紫色寬臉膛,鼻子特別大的那個人就是鏢頭。他叫少正亮,人送綽號‘索命槍’,當年我在江湖做沒本錢的生意時見過他二次。”

  少正亮大刀金馬地坐在首席,乘著酒興和幾個鏢師大聲談論那些刀頭舔血的江湖勾當。只聽得他大聲地笑著道:“幾位兄弟,昨天咱們在白虎關擊殺白虎寨眾賊的事痛快不痛快?”一個鏢師笑道:“當然痛快,那些賊人不自量力,竟敢來劫道。他們的老大亮出鋼刀,還說什麽老子叫旋風刀,只要你少正亮扔掉你那杆破槍再磕三個響頭,然後留下紅貨,老子就留你們幾條爛命。”另一個鏢師笑道:“誰知旋風刀才砍出一半,大哥的槍已刺穿了他的心窩。”第三個鏢師笑道:“只因他們沒聽過江湖有言:索命槍,招招索命最難防。不是俺張大麻子吹牛,若論天下槍法的精妙,只怕咱們大哥要佔到前三位!”

  少正亮舉杯大笑,但是他的笑聲忽然停頓了,只見飯鋪擋風的簾子被掀開,牽手走進兩個人。其中一人是高大豐滿的少婦,長得面若桃花,眉眼流春,穿著件華貴的大紅綢緞大衣,頭上戴頂狐狸毛雪帽,嫵媚與嬌貴兼具。與少婦一起走進來的卻是一位枯瘦的矮子,穿著一件綠色的錦袍,身材隻比少婦的腰高出四五寸。

  兩人以大紅配大綠,以高大豐滿配矮小枯瘦,叫人看著實在是有點不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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