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慕寒交給祁成皇關於太后的罪證,只有一個:就是傅太醫在病重之中,交給章知堯的證據——一個當年祁慕寒病發時,裝著他血液的琉璃瓶子。
這東西是當年傅太醫為祁慕寒診治蕁刺毒時,太后威脅傅太醫,從祁慕寒身上取來的。
這些毒發時的血液,其實就是毒液,當日祁晟派邵平入宮謁見太后時,取的也正就是這些“毒液”。
後來祁晟將這些“毒液”,一次用在了城外意圖殺死祁慕寒,一次用在了所謂的“江東百姓”身上。
祁成皇並沒有在朝上公開太后做的這一切,畢竟祁晟軍變的醜聞已經足夠震驚天下,他決意用這個證據來讓太后繳械投降。
太后也很快妥協了下來,祁晟的事情對她衝擊不小,加上這件事,她已經無力再維持太后黨的顏面,朝中的外戚勢力漸漸被一褫到底——這是後話。
祁晟軍變的第二天,祁慕寒留在了宮中,處理接下來的各項事務,暫時不能回府,便派遣了人到府中與公孫薇說一聲。
公孫薇徹夜未眠,從暗衛口中得知了祁晟軍變一事,就在後院裡的涼亭裡坐了一夜。
第二天滿城都傳著祁晟兵變失敗的消息,其中祁慕寒與蘇炙夜聯手平定了叛亂,祁慕寒於萬千軍中臨危不亂的氣度、蘇炙夜替祁慕寒擋了一刀的英武舉止,迅速從宮中傳出,在民間傳得神乎其神。
公孫薇眼底青紫,一直等到晌午時分,才等來了祁慕寒。
祁慕寒一日一夜未合眼,軍變之後更是留在宮中處理了一大堆事務,這時候才回府。
公孫薇在涼亭裡坐得頭一點一點的,差一步就是熟睡狀態,一聽見王府門口馬嘶聲,就飛奔出去,見祁慕寒下了馬車,正要跑過去,忽然刹住了腳步。
玉嫵顏隨後而至,將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往王府裡走。
她才發現祁慕寒臉色蒼白,額頭沁汗,頓時想起在巴爾庫城時,有一天夜晚他被暗衛叫了出去,回來的時候也是臉色蒼白到極點。
祁慕寒的頭幾乎抬不起來,玉嫵顏扶著他經過公孫薇的身邊時,也無暇與她多說什麽,隻輕輕點了點頭,算作招呼。
公孫薇想開口問什麽,見祁慕寒這個狀態,也隻好緘默不言。
玉嫵顏扶著他到療傷的後堂,公孫薇想跟著一起進去,卻見那門在她面前關上了。
她在門口發怔了很久,舉起的手又放了下去,最後垂著頭離開了。
室內,祁慕寒褪去了外袍,嘶啞著聲音道:“薇兒呢?”
他下馬車的那一刻,實在太虛弱,並沒有見到等候在門口的公孫薇。
玉嫵顏邊取針,邊搖頭道:“不知道。”
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讓祁慕寒放寬心接受她的施針,多余的念頭只會影響他治療的效果。
她捧起他的右手臂,只見那青紫色線又在皮膚下若隱若現,有些心驚起來,她不知道此前祁慕寒連吃了兩枚藥丸,暗自壓下了蕁刺毒,如今看到他這個狀態,知道祁慕寒的蕁刺毒其實一點也沒有減輕。
“蘇豫前去江東尋蘇赫了。”玉嫵顏道,“希望他能找得到,你的毒就有希望治愈了。”
祁慕寒沒有說話,在暗自計算自己的時間——他不能完全把希望放在外界。
這邊玉嫵顏在給祁慕寒治療,那邊公孫薇只能走開。
她茫然地束手站在正堂前,直到一名暗衛將一封信遞到她手上。
她拆開看了,思考了一下,喚過人來備馬。
半個時辰以後,她出現在蘇炙夜的府邸。
庭院深深,陽光灑遍,唯獨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你沒事吧?”公孫薇看著失血過於嚴重的蘇炙夜,“怎麽不喚商妹妹過來?”
蘇炙夜:“我不想讓商墨雲擔心。再說,我們不是朋友嗎?”
“殿下還在等著我。”公孫薇咬了咬嘴唇,望著他那片傷口,“他施完針,若見不到我——”
“公孫薇。”蘇炙夜看著她說,“你考慮祁慕寒的感受已經夠多了。再說,我都這樣了,你來探望朋友有什麽問題?”
他還是為救祁慕寒才受的傷——公孫薇心想,於是輕歎了口氣,道:“有什麽我能為你做的?”
“替我把那個匣子拿過來,好不好?”蘇炙夜半靠在床上,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取桌上的一個紅色的匣子。
公孫薇將匣子取過來,他示意公孫薇替他打開。
公孫薇打開以後,愣了一下,一枚琉璃珠子靜靜躺在匣子裡。
那一年冷宮裡的歡笑又栩栩如生地幻化在眼前,公孫薇低頭看著這珠子,半晌沒說話。
“公孫薇。”
“嗯?”
“你就沒有一點想起我們的小時候嗎?”蘇炙夜伸出手,示意她把這枚彈珠拿出來,“你總在躲避我,是不是害怕些什麽?”
害怕?我害怕什麽?
也許是一夜沒有睡,公孫薇有點發怔,信手撚起這彈珠,放到蘇炙夜的手心裡,手指不小心接觸到他的皮膚,像觸電一樣,馬上縮回了手。
蘇炙夜將珠子放在掌心,視若珍寶地捧著,說出了一句打開公孫薇記憶閥門的話——
“當年在冷宮裡,你常來找我玩耍。我們常在那個空的佛龕裡玩彈珠,我贏得多,你總是輸。有一次,終於是我輸了。你還記得我們的賭注是什麽嗎?”
公孫薇別過頭去:“我不記得了。”
蘇炙夜笑著:“你說,如果你贏了的話,將來就要娶你,我答應了。”
公孫薇謔的一下站起身來。
蘇炙夜一把拉住她的衣角,“別著急。我不是要你兌現諾言。放輕松點。”
公孫薇:“我該回去了。”
蘇炙夜笑道:“這麽狠心嗎?你看我都傷成這樣了,陪我吃一頓晚膳也不願意嗎?”
公孫薇緩緩轉過頭來,“炙夜,那只是兒時戲言,就像祁慕寒當年對烏羅那樣的無心戲言。而且你也知道我愛的是誰。”
“我知道。”蘇炙夜一點也不難過,“我只是想和你敘敘舊而已。如果邀請你的是章知堯、齊凌,你會這樣拒絕嗎?”
公孫薇發了會呆。
“你在怕我。”蘇炙夜攤手一笑,“你害怕自己會對我產生朋友以外的情愫?”
公孫薇大聲道:“絕對沒有!”
“那在我府上吃一頓飯,會怎麽樣呢?”蘇炙夜道,“怕我吃了你?”
“沒有。”公孫薇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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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我很奇怪。”王府裡,玉嫵顏繼續一邊替祁慕寒施針,一邊道:“劉閘留下的那匕首,我仔細看過了,上面確實淬有劇毒,炙夜卻沒有中毒的跡象。”
“那家夥比我還百毒不侵。”祁慕寒答道,“他當年中過蕁刺毒,是蘇赫治愈了他。”
玉嫵顏的手停滯了一下,“為何我之前沒有聽你提起過?”
祁慕寒:“都是過去了的事情,而且那時候炙夜還未恢復記憶,我也不想提。”
還有一個真相他沒有說出來——蘇赫替蘇炙夜醫好蕁刺毒以後,蘇冕便將炙夜接到了身邊,開始教習他武功,而蘇赫不久之後,完全失去了蹤影,至今仍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這件事情說出來也沒有什麽幫助,徒增煩惱而已。
“還有一件事。”玉嫵顏邊施針邊緩緩道,“炙夜對薇兒”
祁慕寒沉默片刻,語氣森寒道:“那是我妻子。”
玉嫵顏看他這個樣子,噎下了心中一個大大的疑問:你既然那麽看重薇兒,為什麽明明知道炙夜對她有意思,卻裝看不見?
玉嫵顏怕他思緒太過,會影響療效,便換了個話題道:“經過昨晚,這下陛下知道我是你的心腹了。”
“無妨。”祁慕寒道,“他對江東勢力的看法,也與從前不一樣了。”
“你發現了嗎?”玉嫵顏對祁慕寒道,“陛下的病,似有蹊蹺。我與小堯交換過意見。”
祁慕寒啼笑皆非,“你什麽時候與章大夫這麽熟了,管他做小堯?”
玉嫵顏笑了笑,從他出征以後,螢火在京城的互動開始說起,聽得祁慕寒笑得連連搖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轉眼又是酉時,玉嫵顏終於替祁慕寒施完了針。
祁慕寒痛楚稍減,第一件事就是出去找公孫薇,卻聽得暗衛稟報:晌午時,有人給太子妃遞了一封信,將她喚走了。
“是誰?”祁慕寒臉色沉了沉,“為何她出去,沒人給本王稟報一聲?”
玉嫵顏在旁邊糾正道:“你現在是太子殿下,還自稱‘本王’?”
祁慕寒沒管她,繼續追問。
當得知是蘇炙夜將公孫薇喚走,同時也因為暗衛熟知蘇炙夜,故沒有冒昧去打擾正在療傷中的自己,他臉色愈加難看。
“備馬。”祁慕寒令道,“我去接她回來。”
暗衛正要接令而去,那邊王公公突然來了,帶著祁成皇的旨意,宣祁慕寒馬上入宮一趟。
“聽說是柰城那邊出了點問題。”王公公說,“還是得勞煩太子殿下入宮,與陛下商量如何應對。”
祁慕寒無奈,只能交代暗衛親去接公孫薇回來,自己匆匆與王公公入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