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成皇就寢前,喝下了一劑湯藥,章知堯又用針行了一輪。
“陛下,臣先行退去了,李太醫會前來接班。”章知堯說,“家父還在病中,臣先行趕回去照看。”
祁成皇最近頭疾越發加重,一晚上得醒好幾次,太醫院派了人手,在祁成皇身邊輪更,今夜輪到章知堯,他醫術出眾,祁成皇本有意留他多一陣子,但傅太醫也病了,隻好讓他先離去,著李太醫前來替班。
“章大夫也辛苦了。”祁成皇靠著床榻,眼睛十分無神,“早日讓傅太醫好起來,朕還需要他。”
章知堯退下後,李太醫背著藥箱入了內,進來便先與太監伺候著祁成皇睡下。
這一夜很長,祁成皇受頭疾所困,還會醒很多次,他必須讓皇帝在能夠入睡的時候,多睡一會。
夜色如墨,幾隻夜梟掠過長空。
蘇炙夜正在履行著他的禁軍副統領職責,匆匆地走到皇宮中庭處,禁軍統領趙鴻財剛與他接頭,就厲聲訓斥:“怎麽現在才來?耽擱了時間你擔當得起嗎?”
趙鴻財身為禁軍統領多年,官位坐得四平八穩,每天的工作就是動動嘴皮子,指揮指揮禁軍訓練,其它一應調度等差事、閑事,他都交給副統領去幹。
而這個新上任不久的副統領蘇炙夜,也不知道是誰塞進來的,剛一進禁軍衙邸報到時,就顯出非凡的氣質,往他身邊一站,更是高出他一個頭,那張美玉般的帥氣臉,就好似照妖鏡一般,讓他看出自己歪瓜裂棗般的寒磣臉。
後來聽說這個蘇炙夜貌似是三皇子祁慕寒的心腹,就不覺間連三皇子一並厭惡了——想當年,蘇炙夜還沒有來時,自己走路都帶風,現在走在蘇炙夜身邊,他感覺自己才是那個副統領。
所以當太后黨找上他時,他不覺間就倒向了太后——太后黨勢大,祁晟還是嫡長子,論下一任帝位的歸屬,祁晟的可能性大大的。
今夜祁成皇突然封祁慕寒為太子的消息傳來,他瞬間懵了——這不是意味著,身為祁慕寒心腹的蘇炙夜,很可能將來要壓自己一頭了?
還沒等他彷徨多久,一道來自太后的密旨就悄悄到了他的手中,他初看之下大驚,再三思量琢磨之下,品出了轉機,越想越是高興。
燒了這密旨以後,他轉頭就按這上面所交代的,將蘇炙夜召了過來。
蘇炙夜打了個呵欠:“今夜太后壽宴已經忙了大半天,屬下這才剛剛睡下,趙統領召見,這不就第一時間趕來了?”
趙鴻財:“接到線報,出大事了!”他焦灼道:“柰城軍逼到了城門下!”
蘇炙夜故作驚訝:“什麽?柰城軍?我沒聽錯吧?”
趙鴻財急匆匆道:“咱們手上有三千禁軍,這樣,我先領一千人去北門看情況,你帶一千人到東門守著。皇宮這裡,我留下一千人看守,以防萬一。”
大軍明明是衝著北門而來,平常擅長摸魚的趙鴻才居然自動請纓到北門去?蘇炙夜暗笑一聲,表面上裝作惶恐又感動:“柰城軍從北門入城是最快的,統領讓我去東門,這是照顧下官麽?”
趙鴻財嚴肅地一拍他的肩膀:“北門和東門都對接柰城的方向,不管哪個門都很重要,但畢竟我才是統領,你放心,北門有我扛著。”
蘇炙夜心下嗤笑,表面上應了,親自點了一千人,趕往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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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閘親率柰城五千大軍,在離汴京北門百步之遙,舉臂握拳,停住了大軍,仰望城樓,靜靜等著最後的信號。
守城的北門城門吏哪曾見過這等景象?一見城下大軍壓城,火把燎亮,照得宛如白日,嚇得尿了一灘,慌忙派人向城內禁軍求援。
從穿著來看,對面正是柰城軍,目測都有數千人,而這北門守城士兵不過區區一百人,敵我數量相差太懸殊,城門吏只能硬著頭皮向下方喊話,想拖一拖,等禁軍統領來了,再作打算。
“劉劉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城門吏戰戰兢兢,梗著脖子往下看,“大大殿下目前還在城內,你擅自率軍前來,是要反、反——”
他話就定在這裡,腦袋從頸上滑了下來,骨碌碌地掉下城樓,眼球還保持著不可以思議的角度,往上瞪著。
一名士兵的刀鋒沾著殷紅的血,看他往下滾的頭顱。
原來北門中早就混入了祁晟的人!他隻來得及想到一半,就永久地斷了氣。
城門大開,萬千鐵蹄入了城。
趙鴻財領著一千禁軍行到一半,探子飛馬來報,說前方北門被破,劉閘率五千柰城軍入了城。趙鴻財勒住馬,揮著大刀,對身後的禁軍大呼:“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今日就是報效吾皇之日!”
禁軍面面相覷,有點反應不過來——柰城軍是祁晟的人,祁晟目前還在汴京城內,率軍的劉閘他們也聽過,正是一貫守衛柰城地區、誓死效忠祁晟的將領。
如今他親率柰城軍前來,所以.這是要兵變麽?
禁軍久居皇城,安逸非常,趙鴻財也是個膿包,哪裡帶得出什麽熱血之士?一聽到柰城五千大軍,這些禁軍先自腿軟了,然而軍令在前,又不得不聽,硬著頭皮往北門去的路上,連馬的腿都是抖的。
趙鴻財當先縱馬衝往北門,直直在街道上與一馬當先的劉閘碰上,他大吼一聲:“衝啊。”
飛速衝到劉閘面前時,兩人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假意過了兩招,劉閘有意放他過去,一揮大手,高呼:“衝過去!”
柰城騎軍如洪水,唰的一下衝過這一千個還在懵逼狀態中的禁軍,宛如避過礁石,嘩啦啦地湧向皇宮的方向,鐵蹄在深夜中踏在所有被驚醒的百姓心上。
公孫薇在睡夢中,一下子驚醒。
披起外套,她匆匆走向後院,高呼粟籬的名字。
粟籬自然是沒有回來的,她的呼喚倒是召來了暗衛。
“殿下在哪裡?”在睡夢中,她隱隱聽見了大地震動,夢見無數鐵蹄踏入了汴京城,將祁慕寒斬殺在皇宮裡。
“屬下不知。”暗衛稟道。
“備馬!”公孫薇頭痛起來,“我要去——”
她突然哽住了話語,去哪裡?去找祁慕寒麽?誰知道他在哪裡?
“我要出去一趟。”她改口道。
去哪裡都行,她實在受不了這樣,明知道下車前,他是故意說那樣過分的話的,她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永遠都是這樣,一遇到事情,就推開她。
她口乾舌燥:“備馬。”
暗衛再稟:“殿下有令,不得讓王妃出府。”
公孫薇晃了一下,後退半步,果然是這樣。
“他給你們交代的,到底是什麽命令……”公孫薇的語氣有些發抖,知道這個問題很可能得不到答案,又提出了一個新的,“至少告訴我,外面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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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當然是要變天的節奏。
鐵蹄直往皇宮呼嘯而去,趙鴻財等最後一名柰城士兵掠過他身畔之際,才後知後覺地大喊:“殺啊!”
舉起大刀瘋狂地左砍右劈,也不知道是劈中了誰,總之掛出了一身的血,追著柰城軍的屁股喊打喊殺個不停,那一千禁軍膿包也照葫蘆畫瓢,嘴裡喊得起勁,刀全是往空氣裡劈。
這裡劈了個寂寞,那裡蘇炙夜到達東門以後,也遇到了一隊柰城兵。
蘇炙夜沒理城下這隊兵馬,略掃了一眼以後,對自己心腹交代了幾句,回到軍中,點出了兩百人。
他做了副統領許久,早已在禁軍中挑出了自己最信任的人,瞞著趙鴻財,私自訓練出了一隊精銳禁軍。
如今他手下這一千禁軍裡,有八百都是精銳,而他點出的這兩百人,更是精銳中的精銳,剩下的膿包,他全都留給了趙鴻財。
點出了兩百人以後,他指揮這群人,悄悄往皇宮的方向潛回去。
皇宮裡,祁成皇尚未接到消息,寢宮倒是風平浪靜。
祁成皇第三次因頭痛而醒,李太醫捧上了一碗剛煎的藥,服侍祁成皇喝下。
藥剛喝完,太后火急火燎地衝進了寢殿,匆忙間一頭白發未挽,嘴唇開合間蹦出了一句話:“皇兒,不好了!外面有軍隊殺進來了!”
手上的藥碗掉落在地,祁成皇驚怒道:“什麽!?”
這火燒眉毛之際,他忽略了一個細節:太后是怎麽比他還要早得知軍隊殺進皇宮的?
他隻覺頭痛欲裂,突然大叫一聲,吐出一口血,眼前的景物在打轉。
這寢殿分內室外室,內室很大,兩具屏風一具在床前,一具在床後;太監和宮女此時都從屏風處轉出來,烏泱泱地跪了一地,磕頭搗蒜地叫他保重龍體。
李太醫此時也抖成了篩糠,仿佛完全忘了自己是太醫,跟著下人跪下,一張嘴都是一些陛下保重龍體、切勿動怒的廢話。
“朕還沒死!”祁成皇怒吼,目光漸漸從這群人頭頂移向哭泣的太后,一點一點琢磨出了玄機,冷笑道:“是柰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