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炙夜聽見公孫薇這一聲尖叫,猛然躍起,抓起地上的劍就往馬車的方向衝去。
還沒衝到跟前,這車廂的車頂被一下子衝破,一個黑影從裡面跳出,懷中正抱著不斷掙扎的公孫薇。
蘇炙夜抽出長劍,二話不說,挺劍而上。
黑衣人懷中抱著公孫薇,卻依然身形輕盈,落在了頭頂的一根枝杈上,出手如電,飛快點住了公孫薇幾個穴道,公孫薇頓時掙扎不得,黑衣人居高臨下,看著飛奔而來的蘇炙夜。
蘇炙夜忍著體內那紊亂的氣息,就要拔身而起,公孫薇無法動彈,也無法說話,眼睜睜看他朝自己奔來,喉嚨裡發出一陣沉悶嘶啞的響聲,眼神不斷朝蘇炙夜輸出警告的信號!
從公孫薇的角度,能看到蘇炙夜身後有另外一道黑影在無聲無息地向他逼近,借著月光,她看見這人持著刀,那刀好似淬過了水銀,在月光下泛著危險的光。
她一下子記起了在雁江上的一幕,幾十名刺客圍著蘇炙夜與商墨雲,光芒與形狀與這刀何其相似。
她無法動彈,眼見那黑影慢慢逼近蘇炙夜,急得滿額頭的汗,眼睛不斷地眨動,“求求你看看你的背後!”
若是換了平時,蘇炙夜定會留意到周圍一切的動靜,可他此刻內息已經全然紊亂,體內那股藥勁還在,他連握劍的手都是抖的,否則也不會連幾條魚都捉不住。
黑衣人觀察到了這一點,冷冷地笑了一聲:“你受了傷?那可真是對不住了!”
說著,再度將公孫薇攔腰抱起,輕薄地摸了一把她的臉蛋,仿佛根本不把蘇炙夜放在眼中。
然而他想得太過美好,下一瞬蘇炙夜竟然已經提劍而上,光速般向這黑衣人刺來,轉瞬之間就是三招,劈、挑、刺,將這黑衣人退路全然封死。
如果不是怕傷及公孫薇,這黑衣人此刻已經是個死人。
對方顯然想不到蘇炙夜在這種狀況下,還能有如此身手,衝蘇炙夜斜後方那道黑影吼道:“還等什麽?!”
蘇炙夜驟然驚覺,人未回身,劍往後一擋,一陣刀劍相交的兵刃之聲,將他往上提的身影壓了下來。
樹上的黑衣人見蘇炙夜已被絆住,也不與他再度糾纏,抱著公孫薇,轉身就躍進樹林深處,沒入黑暗之中。
蘇炙夜目呲欲裂,連番變幻幾次劍招,將眼前的人逼退幾步,轉身就去追公孫薇。
忽然一陣極細的破空聲傳來,像是暗器,他習慣性地一躲,腳下仍是不停,躍過兩棵樹,一陣奇異的香味驟然鑽入鼻孔,腳一軟,整個人從半空中墜下,重重地摔在泥地上。
方才那抱著公孫薇的黑衣人從樹後閃出,一揚手中的瓶子,細碎的粉末從瓶口溢出,蘇炙夜聞之一陣眩暈,方才明白過來,這味道正是剛才使他墜落的根源。
體內的真氣在持續渙散,如果不是因為這樣,這區區的香味也不會將他削弱到這個地步。蘇炙夜咬牙掙扎著,劍插在地上,支撐著身體,全身發著抖,試圖站起來,卻又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方才與他爭鬥的這名黑衣人再不廢話,走到他面前,高高舉刀,凜冽的光一閃,一刀削向了蘇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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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被重重的黑雲遮蔽,電光閃過天邊,樹木隨狂風起舞,卷來一縷潮濕的氣息。
“轟隆”一聲,汴京城內外,下起了入秋的第一場雷雨。
祁慕寒手中的書本翻到了最後一頁,便合上了書,走到門邊,準備關上門。
天邊炸過一枚響雷,他整個人像被雷擊中,身子僵了一秒鍾。
片刻,他走回桌子旁,點亮了四周的燭台,將整個書房燎得雪亮,才在椅子上重新坐下,一滴汗珠從額頭滴下。
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沒等他答應,一個苗條的身影推門而入,正是玉嫵顏。
“殿下,”她急匆匆地拉起祁慕寒的袖子,“讓我看看。”
當看到祁慕寒手臂上那條黑線沒有再度浮現,她才松了一口氣,然而一抬頭,卻見祁慕寒臉色蒼白如紙,手緊緊抵著太陽穴,薄唇緊抿成一條線。
“很痛……嗎?”玉嫵顏擔憂地問。
祁慕寒緩緩搖了搖頭,這點痛楚他早已習慣了,他只要控制自己,別再像那個雨夜裡,再度病發才好。
門又被敲響了,一名王府侍衛匆匆走進門來,向祁慕寒半跪到地:“殿下,公孫府捎人來問,公孫小姐何時回府?雨勢太大了,公孫大人說恐怕還要下好幾天的雨,想讓小姐早日回家。”
祁慕寒心上驟然一緊,“她還沒到家?我不是派炙夜——炙夜呢!?”
“回殿下,蘇大人還未回府。”
“也不在青玉坊。”玉嫵顏急道,她也隱隱猜到點什麽了。
祁慕寒臉上變色,倏然站起身來,喝道:“去找!把所有侍衛發散出去,城裡哪個角落都不能放過,給我找出他與公孫小姐。”
侍衛領命而去,祁慕寒心中焦慮已極,臉上雖不顯半點,眼眸中的墨色卻開始一點點洇散。
玉嫵顏眉頭一蹙,手如閃電一般,連續封住他手臂上幾個穴位,祁慕寒眼眸中那點墨色才開始慢慢退散。
玉嫵顏才剛松下一口氣,一條黑影忽從屋簷上翻下,悄無聲息地往地上一跪,把她嚇了一大跳。
能有這種身手,接近他們而不被發現的,只有暗衛了,玉嫵顏定睛一看,只見這名暗衛抱拳沉默著,顯然是不知道應不應在她面前向祁慕寒稟告消息。
祁慕寒無力地揮了揮袖,“你先出去吧。”他對玉嫵顏道。
到底是什麽事情,讓祁慕寒竟隻對暗衛交代,卻讓自己回避?
她依然躬了躬身,退出書房。
一出書房,玉嫵顏便迅速斂住呼吸,繞到後窗,耳朵緊緊貼著窗戶——祁慕寒體內的毒素極為不穩定,在雷雨之時特別容易勾起舊傷,這種時候,她絕不能離開他。
書房裡。
祁慕寒靜靜聽著暗衛的稟報,這名暗衛正是他早先派出去找蘇豫下落的人。
“殿下,”暗衛迅速地回道,“屬下今日在寧王府外守了幾個時辰,發現疑似蘇豫的蹤跡,與另外一人往城外而去,似是去執行什麽任務。屬下不敢靠得太近,趕到城外時,卻不見了這兩人的蹤影。”
祁慕寒冷冷道:“這種沒用的消息,你竟回來稟告我?”
“是,”暗衛組織了一下措辭,“屬下之所以趕回來稟報,是因在郊外發現了一匹馬,這馬是我們熠王府的馬,從馬鞍上能夠看出,這便是蘇大人今日護送公孫小姐所駕那輛的馬車。”
祁慕寒心頭一震,“為何只有馬?人呢?他們人在哪裡?”
“屬下也發覺事有蹊蹺,當下匯合了另外幾名兄弟,再以那馬為中心,扇形去搜索,卻……卻一無所獲。”
祁慕寒將一把將竹簡書籍往前一推,嘩啦一聲全然甩在了暗衛身上。
暗衛不敢做聲,朝他磕了兩個響頭,祁慕寒沉聲道:“公孫小姐到此刻未回到府中,蘇炙夜也不知下落,你現在馬上帶上所有人,將搜城的侍衛也全部調出城,方圓二十裡給我細細地搜!”
“這……王府裡便沒有一個侍衛留守了,如何能保障殿下的安全?”暗衛緊張地建議。
祁慕寒:“誰說我要留在王府了?備馬,我與你們出城!”
“殿下!”暗衛倏然抬頭,這種雷雨天氣,殿下身上還有這種病,怎麽能夠出去?
玉嫵顏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身形一閃,從窗外躍進了書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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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覆盆而下,樹林裡積滿一個又一個的水窪,天地一色,漆黑無比。
蘇炙夜整個人趴陷在泥地裡,長發濕而亂,鋪滿了臉頰,眼睛睜著,卻毫無光彩,像個死人。
那黑衣人似乎沒打算一刀結果他,而是劈向了他大腿動脈,使他像個廢物一般,在雨中凌遲而死。
大量鮮血從他的身下汩汩地冒出來,那把劍還斜斜插在他身旁,電光閃爍間,他看見劍刃上反射出自己這張蒼白而無用的臉。
不知過了多久,他握起拳頭,重重地一錘,幾滴泥水濺在他臉上,拖著那隻流血的腿,一點點挪到大樹下,撕下一截袖子的布條,纏在自己的大腿上。
雨下得越發大了,包扎好的傷口很快又浸出了血水,他渾若不覺,頭靠在樹乾上,抬頭看向天際,黃豆般的雨滴墜在他臉頰上。
“薇兒……”他喃喃地說著,血越流越多,內息紊亂、沒有醫藥在身,這點布條根本止不了血,瀕臨死亡,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嘴角慘笑,心中劇痛。
眼睜睜看著昏迷的公孫薇被人帶走,卻什麽都做不了。
電光再度一閃,大地一片悚人的慘白,在雷聲要到來之際,蘇炙夜的腦裡卻先炸開了一道雷,那道聲音變得清晰無比,一個稚嫩又天真的女聲,在拍著手喚道:“小黑!”
雷聲炸響在天際,震動整個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