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臨時演員”杵著在當地,公孫薇緊張地看著蘇炙夜。
蘇炙夜:“脈弦而滑抖,舌苔黃而滯,血稠,目黯,都是氣血淤滯,體虛濕重而已,雞血藤不用換,目今最要緊之事是先穩住殿下體內毒性,其它一應後調。”
公孫薇:……
太醫如醍醐灌頂:“傅兄好見地,佩服。”抱拳施了一禮,轉身離去。
公孫薇悄悄湊過去:“你竟然有這本事?”
“我師父與蘇赫是兩兄弟,自然多少也知道些藥性醫理。而且……”他瞟了公孫薇一眼,“看玉嫵顏為祁慕寒治病久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了吧?”
兩人細聲說著話,順利摸入了殿中。
這寢殿內還分外間和裡間,中間有一道屏風隔開,公孫薇還沒有走過去,便聞到了一陣濃鬱的血腥氣。
公孫薇心頭一緊,加快腳步,轉過了屏風。
白紗帳縵的床上,躺著一個臉色蒼白的人,眼睛安靜地閉著,像一個沒有呼吸的精致人偶。
公孫薇幾曾見過他這樣?心頭一痛,走過去握著他的手。
蘇炙夜屏退了周圍的宮女,走過去對她說:“他應該要過一會才能醒。他醒著的時候太痛苦了,太醫用了重藥,使他睡著。”
公孫薇輕輕摩挲他的臉頰,他的兩頰都凹下去了,“殿下到底是怎麽中的這毒的?”
蘇炙夜靜默,在考慮要不要告訴她,如果是祁慕寒的話,應該是不會告訴她的吧?
“現在問這個也沒有意義,先想辦法將病情控制住。”蘇炙夜轉過身,“我去請玉嫵顏過來,你先在這裡陪著他吧。”
他縱身躍上殿頂的橫梁,挪開幾片松動的瓦片,雙手一撐,躍出了殿頂。
公孫薇捧起祁慕寒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低頭看著他的臉龐。
高高的鼻梁,緊抿著的薄唇,沒有一絲血色的臉,與那頭濃墨黑發形成鮮明的對比,他瘦了不少,月光透過窗子灑在他臉龐上,呈現出一種奇妙的病態美。
偌大的殿中靜謐無人,公孫薇看了他很久,湊前去,偷偷印上那雙蒼白無血色的唇。
冰涼的感覺通過唇瓣傳過來,他的唇竟與手一般冰涼。
也許是藥力消散了,也許是因為唇部傳來的陌生炙熱感,祁慕寒沉悶地哼了一下,右手無力地掙了掙,垂落在床沿。
公孫薇要把他的手重新放回被子裡,不小心將袖子拉高了些,目光一掃到他手臂,整個人瞬間被點了穴一樣,定著不動。
片刻後,她屏住呼吸,慢慢拉高他的袖子——一整隻的血手,縱使纏了厚厚一層繃帶,那血液仍是滿浸了出來,再往上拉,數條黑紫色的線從手臂蔓延上肩膀,像醜陋的爬蟲。
這整隻右手臂,根本不像人的手臂,公孫薇愣愣地捧著他的手,眼睛被灼傷得一陣陣發燙。
這隻手臂突然動了一下,祁慕寒慢慢睜開了雙眼,公孫薇眼見那幾條手臂上的黑線頓時像活了過來,在皮膚裡跳躍;緊接著,右手臂還完好的皮膚開始肉眼可見的蜷縮、皸裂、接著像死皮一樣浮起。
公孫薇手足無措,用力去按,滿手是血,祁慕寒的眼睛又開始像墨水滿洇散,喉頭髮出咯咯的聲響,左手在不停找著什麽,卻沒找到,就將整隻左手塞進了自己的嘴巴。
蝕骨的劇痛又開始了,祁慕寒的手臂被撕裂著,胸膛和頭腦裡再度像被幾十個小人重錘,他死咬著自己的左手,咬得滿手是血。
公孫薇抱著他,垂下淚,顫聲道:“那麽痛,為什麽不喊出來?”
祁慕寒眼睛無法聚焦,今夜不知道為什麽特別的痛,但還遠遠不是他記憶裡最痛的時候,他的眼睛還能分辨,腦子還算是清醒。
他模模糊糊地看見那個趴在他身上的人,還有那陣熟悉的香味。
“薇兒?”他含糊不清地叫了一聲。
公孫薇撲上去,滿眼淚花:“是我,慕寒……”
祁慕寒在劇痛中,艱難地對她扯出一個笑,咬著牙關說:“走,不要在這裡。”
他太痛了,剛才那副苦苦掙扎的樣子一定被她看了去吧?他不願意她看見這樣的自己。
頭頂傳來瓦片挪動的聲音,一個身影落到了地面,是玉嫵顏。
她捧著一個玉盒,來不及與公孫薇打聲招呼,就半跪到了祁慕寒的床前,凝神看了他的手臂,這怎麽又嚴重了。
“怎會如此?!”又一個聲音在公孫薇身後響起,是蘇炙夜回來了。
蘇炙夜走到床邊,眉頭緊鎖:“這幾天明明已經好多了,怎麽忽然變這樣?”
玉嫵顏拆開繃帶,緊張地做傷口處理,“這看上去,竟然是回到了毒發的第一天!”
公孫薇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難道是我來了嗎?我觸到他的傷口了?”
“跟你沒有關系。”玉嫵顏快速說道,“這看起來,就像前些天的治療,完全白費了。”
祁慕寒左手握拳,使勁錘打著額頭,玉嫵顏打開玉盒,挑出一根長針,從天靈上往下刺去。
公孫薇緊緊絞著雙手,纏著繃帶的右手都被絞出血來,她渾然不覺。
那幾天不過是換繃帶,都能把她疼得嗷嗷直叫,祁慕寒這個模樣,卻忍著不吭一聲。
玉嫵顏這一針下去,祁慕寒才感覺頭痛稍輕,眼睛也恢復了些許的清明。
蘇炙夜抱著劍,對玉嫵顏說:“我有一個想法。”
玉嫵顏邊施針邊道:“說說看。”
蘇炙夜迅速掃了公孫薇一眼,嘗試整理措辭:“或許我們該換另外一種治療方式了。”
這意思就是,不管是一貫的藥物,還是玉嫵顏的施針,收效都越來越微——很快,無論是藥、還是針,都會完全對祁慕寒失效。公孫薇又不傻,還是能聽得出來。
這不是一件小事,到了那種地步還沒有徹底的解毒方案,祁慕寒就徹底gg了。
“殿下那晚中的那根針呢?”公孫薇問,“有沒有拿去化驗?”
玉嫵顏一愣:“化驗是什麽?”
公孫薇滯了滯,是了,古代沒有化驗這個詞。
祁慕寒在玉嫵顏的施針下,十分痛苦減到了七分,嘶啞著聲音開口:“剛才薇兒的話提醒我了,我這次中的毒或許不是蕁刺生南星。”
玉嫵顏又一愣,蘇炙夜皺眉沉思:“只是症狀很像蕁刺生南星,實際卻不是?”
“如果真的是蕁刺,我恐怕撐不過三天。”祁慕寒嘶啞道。
聞言,玉嫵顏與蘇炙夜對視一眼:“這倒是十分有可能。這就能解釋得了為什麽之前的治療方案沒有用了,因為這不是蕁刺之毒,而是另外一種。”
玉嫵顏已仔細再檢查了祁慕寒的手臂,從藥箱中取出工具,替他重新衝洗了傷口,撒上藥粉,重新包扎好。
“我剛才仔細看過了,確實與蕁刺之毒有細微的差別,雖然也是毒性極猛,但到底還是遜蕁刺一籌。”玉嫵顏道。
“祁晟倒真有能耐,去哪裡找出如此與蕁刺如此相似的毒?”蘇炙夜冷哼一聲。
在旁默默看著祁慕寒的公孫薇忽然說:“你們說,這毒針是不是蘇豫下的?”
“毫無疑問。”那晚與蘇豫交過手的蘇炙夜說。
“那他應該很清楚,這是什麽毒。”公孫薇說。
玉嫵顏手輕輕一頓,那一夜,蘇豫被救走,她緊隨其後,半步也沒有落後,卻突然在行宮外,遇到好幾名身手高強的黑衣人,她被這幾人所阻,陷入苦戰,幸好這幾人也沒有為難她,纏鬥片刻便撤了,此時她也完全失去了蘇豫的蹤跡。
祁慕寒嘶啞著聲音說:“扶我起來。”
他此刻確定了自己中的不是蕁刺之毒,心裡輕松了幾分,意志強大了起來,勉強壓製住了劇痛感。
公孫薇拿了個枕頭,給他墊在腰後,他伸出左手,握了握她的手。
“有一件事,我有所猜測。”祁慕寒艱難地咬字,“那一晚蘇豫看起來,好像一心要求死。他一定有什麽秘密……所以我沒有讓炙夜追上去。”
玉嫵顏說出了在行宮外遇見的那群黑衣人,蘇炙夜皺眉道:“你怎麽現在才說出來?”
“商將軍的名單還沒有到手,我怕這時候和殿下說,只會增加殿下的壓力。”玉嫵顏答。
蘇炙夜看著虛弱的祁慕寒,道:“煩惱還算少麽?祁晟背後的目的肯定還不止這麽簡單。皇帝將殿下放在這個地方療傷,還派禁軍重重護衛,誰知道這是保護還是監禁?”
“也許都有。”公孫薇替祁慕寒擦去額頭沁出的汗珠。
祁慕寒開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發抖:“刺客這件事,如今還沒有查出……”
“這件事,我看最好是由繕王殿下來審。”公孫薇看著他說,“你如今病了,不方便去;讓寧王審,無異於賊喊捉賊。”
祁慕寒對蘇炙夜道:“你派個人去趙嬪的宮殿傳個話,就說我留薇兒一小會…..”
蘇炙夜沉默看他,片刻才道:“好。”他往殿頂一縱,離開了這裡。
蘇炙夜剛離開,祁慕寒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沁出一縷鮮血。
公孫薇手忙腳亂地給他擦拭,手發著抖,沒擦好,把鮮血擦蘊開了些。
祁慕寒強忍著體內翻湧的劇痛,對玉嫵顏說:“幫本王…..去取那藥。”
玉嫵顏胸口一緊,失聲道:“殿下——”
祁慕寒警告般地瞟了她一眼。
公孫薇正低頭給祁慕寒攏著被子,聞言,問玉嫵顏道:“什麽藥?”
祁慕寒盯著玉嫵顏,眼神裡警告的意味更濃。
玉嫵顏沉默片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