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慕寒記不清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相信“穿越”這回事了,也許是從那個人帶來的大量異世界信息的時候,也許是那個人預言的許多事情都發生了的時候,也或許是從他與齊凌開始研究星相開始。
星星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每當星相開始發生重大改變,就是他身邊出現異像之時。
第一次,是那個人的出現;第二次卻是很蹊蹺,沒有什麽重大事件,但他推論來去,那時候對應的只有一件事——公孫府的大小姐落水事件;第三次,則是珩月殿之後,然而對應的是哪件事、哪個人,他至今還不能確定。
祁國歷史上,從未發生這等詭異之事,祁慕寒能夠與之商討“穿越”理論的,只有齊凌一個人。
祁慕寒想到這裡,公孫小姐的聲音那是越喊越大,他微微一笑,對齊凌說:“她還是來了。”
齊凌聽著外間公孫薇對粟籬軟硬兼施,就是要衝進來的架勢,也笑道:“公孫小姐與祁兄你,在某方面倒是十分相似。”
祁慕寒知他想說什麽,無非是指他們倆又想接近彼此,可又害怕受到傷害的矛盾心理。然而祁慕寒不同之處在於,他不怕自己受傷害,他害怕的是公孫薇受傷害。
原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變了,是醉花樓?抑或是珩月殿?抑或是還要更早…….他假戲真做,自己卻也落入了情網。
然而當看到自己吐出的那口血,竟已是黑色,他的心已經徹底落入了深淵——自己這樣一個沒有明天的人,能給得了她什麽?夢醒之時,自己不再在她身旁,她會怎麽樣?會恨他的欺騙嗎?又還有誰能夠真正護著她?
也許,趁他活著的時候,他能夠暗中妥善安排好一切,給她一個更好的未來。
“請公孫小姐進來吧!”他向外喊道。
有了他的許可,粟籬才終於放公孫薇進來了。
公孫薇一瘸一拐地走進室內,脖子上和手上都纏著繃帶,腿被邵平那一刀傷得也不淺。
齊凌一見她,便驚訝道:“公孫姑娘也受傷了?”
公孫薇原本要訝異齊凌在此處的,但一想,齊凌也是祁慕寒的心腹,再加上那三道機關,尤其是那毒煙與暗巷子裡她遭遇的幾乎一樣,祁慕寒不找他來問個清楚明白,那才有鬼了。
公孫薇擺擺手說:“我沒事。”
祁慕寒看她一眼,平靜地道:“去看過炙夜了?我沒有騙你吧?”
想到這茬,公孫薇的臉一紅,說來也是,祁慕寒千辛萬苦救出了自己,折了一大半王府的侍衛,自己怎麽就不近人情地說出“你騙我還騙得不夠多”這種話呢?
她輕輕咬了下嘴唇,對祁慕寒道:“謝謝殿下。”
祁慕寒不自覺地握了一下拳頭——謝謝?竟已如此生分了麽?
他問道:“來找我,有什麽事?
語氣有些疏冷,公孫薇心臟好像被針刺得縮了一縮,然而很快又複原了,對啊,她怎麽也忘不了桑姐是怎麽死的。
“是來求殿下救營地裡的百姓。”公孫薇低下頭道。
祁慕寒靜靜看著她:“很抱歉,我也想救,但皇命不可違。”
齊凌看了一眼祁慕寒。
公孫薇仿佛料到他會拒絕一樣,小心翼翼地說:“我已經想出了一個法子,絕不會危及你的……你的地位。”
她用的是“地位”,可是祁慕寒聽得出來,她原本是想說“你的東宮之位”。齊凌也聽出來了,又看了祁慕寒一眼。
祁慕寒淡淡道:“你也知道東宮之位對我很重要,既然你有不危及我地位的方法,那薇兒——你可以不來問我,你自己去行便是。”
屈辱,公孫薇竟然第一次感到屈辱,她不可置信地質問自己的心:公孫薇你是在求他嗎?
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竟要這般小心翼翼對他說話了?那個曾經對她千依百順的祁慕寒去哪裡了?
這時候,祁慕寒又仿佛覺得自己說得太過了一些,輕歎了口氣,道:“你且說說吧,若我能做到的話,我便去救他們。”
齊凌趕緊道:“公孫小姐機敏過人,她說是好法子,那一定是好法子。”
公孫薇感激地看了一下齊凌,說:“我從我爹那兒打聽到,看守天牢的卒獄,便是那一天在青玉坊中,我們……”
她這句“我們”終於是說不下去,雁江行刺的那一晚,來青玉坊審問她與祁慕寒的,正就是如今大理寺的獄卒裘遲。
回憶起那一晚,是祁慕寒最後一次用韓玨的身份與她相處,那時候他們彼此之間雖有隱瞞,但那點朦朧卻真誠的曖昧,至今還能再重拾麽?
“說下去。”祁慕寒將她的感性思維打斷了。
公孫薇壓下心酸,說道:“如果讓裘遲將這些百姓放出來,再替換一批死囚進去。”
她說著,看了看齊凌:“齊公子,令尊是刑部尚書——”
齊凌懂她意思,接道:“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這裘遲是公孫大人換上去的,當時公孫大人的意思應該是為免祁晟染指刑部,所以裘遲既然不是我爹的人,這私換死囚的事情便不好操作了。”
公孫薇趕緊道:“可是裘遲是裘讓的侄子。他總該會聽自己叔叔的話吧?”
這一節確實是記在了劇本上。公孫薇在回府翻劇本的時候,終於是記起來了,裡面確有記載,江東百姓被下了天牢,負責看守的就是裘遲。
這一節她原本是記不清了,當時聽蘇豫一說,她隱約記得好像看過這一節,回去一翻找自己當初憑記憶寫下的劇本,果真是幾行字的記錄,可惜當時看得太匆忙,基本是一掃而過,隻記得上面寫“百姓盡數身亡、客死異鄉。”
公孫薇想到這裡,說道:“裘遲不會聽我們的,可是我有法子讓他的叔叔——裘讓聽我們的話。殿下,你就不想知道這個法子麽?”
祁慕寒臉色和緩了許多,微笑問她:“是什麽法子?”
公孫薇心裡又是一酸,這家夥的轉變也未免太現實了。
她振作精神道:“殿下還記得鹽商陸苟麽?我知道他與裘讓私相授受了不少油水,陸苟府上有一本私帳,記錄的就是與裘讓之間錢銀往來的證據,如果殿下能將這帳本偷來,不怕裘讓不聽你的話。”
這是一個很好的法子——若有這帳本在手,不僅能牢牢把握住當朝掌管國庫的裘讓的軟肋,讓他為自己所用,也能掌握京城第一大鹽商陸苟的命門,換句話說,國庫與鹽運都將一下子歸他祁慕寒所有了。
公孫薇隻想到要挾裘讓,祁慕寒卻一下子想到了三步,要知道,裘讓可是祁晟花了許多力氣都無法招攬過來的人。
齊凌也明顯想到了這一點,對祁慕寒道:“祁兄,公孫姑娘的法子雖有點冒險,卻完全值得一試。”
只要拿到那本私帳,這裘讓與陸苟都會成為祁慕寒的棋子,而按照現在祁慕寒這批暗衛的身手,要潛入府中盜取一本書,不難。
祁慕寒帶著欣賞的目光對公孫薇道:“薇兒,你是怎麽知道陸苟府中藏有這本私帳?”
當然是劇本裡面說的啊!但公孫薇根本不打算說實話,隨便找了個托辭:“我從我爹那兒偷聽到的。”
祁慕寒笑了一下,對她說:“薇兒,過來這邊。”
他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
公孫薇狐疑地走過去,祁慕寒便伸出手拉住了她,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輕輕撫摸了一下上面的戒指。
公孫薇條件反射般躲了躲,祁慕寒卻一把將她摟在自己懷中,在她耳邊呢喃:“薇兒,你還不願意將你的秘密告訴我嗎?”
如果是在平時,公孫薇一定會因為他的這番撩撥,變得面紅耳赤,可現在她卻不期然地有一種疲憊感,隻想掙脫他的懷抱。
然而她又怕太直接地拒絕祁慕寒,會讓他放棄營救這批百姓的想法,隻好不舒服地掙了一下,“殿下,齊公子還在。”
祁慕寒笑了笑,放開她,“回去等著消息吧。放心,本王答應你,會去辦好這件事的。”
“真的?”公孫薇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當然。”祁慕寒也不顧齊凌的眼光,在她的臉上輕啄了一下。
公孫薇像看著精神分裂患者一樣,看著他。
祁慕寒笑了一下:“本王只是早先聽見你要去見炙夜,心裡面很不是滋味,所以有些生氣。薇兒,別怪本王好麽?”
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祁慕寒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幾分是吃醋,有幾分是在演戲——好吧,姑且就當是吃醋了,他想。
公孫薇掙脫他的懷抱,向他施了一禮,“謝謝殿下。那我就回府等著消息,等殿下將他們救出來……哦對了,還有小蝦,他有哮喘,殿下將他接出來以後,記得讓玉姐姐為他診治一下。”
“行,去吧。”祁慕寒微笑著,依然戀戀不舍地撫了撫她的手,那上面有一枚他親手戴上的戒指。
-
公孫薇走了。
祁慕寒笑著的臉緩緩沉了下來,隻覺得胸口一陣疼痛,重重地咳了幾下,捧起茶盞飛快地喝了一口,將喉頭那口悶血硬生生地壓製下去。
幸虧齊凌也沒有注意到,只是低頭沉思了一會,才對他說:“你明明是想救營地那群百姓的,即使公孫小姐不來求你,你也會想法子去救。為什麽一開始要故意拒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