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炙夜翻出了熠王府,仗著武功高強,在各種屋簷上飛奔,三兩下便來到了商將軍府的屋頂,想找商墨雲私下說上兩句話,卻陡然聽見公孫薇說話的聲音。
他好奇心起,輕輕落在了正堂的屋簷上,原原本本地偷聽到了公孫薇與商洛習的整個對話。
在聽見公孫薇謹慎地回答商洛習的問題時,他又油然生了幾分欽佩。
半個時辰後,公孫薇往後院去尋商墨雲,他也偷偷跟了去,落到商墨雲閨房屋頂上,悄無聲息地隱住自己的氣息。
商墨雲一把挽住公孫薇的手臂,將她挽至屋內,驚喜地說:“姐姐怎麽來了?”
蘇炙夜悄悄地將瓦片移開一道縫,看見公孫薇微笑著說:“商妹妹見到我,好像特別高興?”
“當然。”商墨雲又靠近了她幾分,挨著她一起坐:“現在我能夠聊心事的,只有你啦。”
她忽然臉燒得滾燙,將頭輕輕靠在她肩膀上:“炙夜他,已經答應娶我啦。”
蘇炙夜趴在屋頂上:……
公孫薇微笑道:“炙夜他,似乎也對你有點意思的。”
蘇炙夜:?
公孫薇是想起那日十裡河堤邊,他將她提拎回青玉坊,她大為惱火之下,問他有沒有看信,而他當時那個窘態,她就當他是思念起商墨雲了,渾然沒記起後來蘇炙夜曾誤會了那封信是她寫的。
畢竟商墨雲貌美如仙,一般人誰能拒絕啊。
商墨雲臉滾燙著,卻又有幾分不安地對公孫薇說:“可是我爹卻並不同意我與他一起。姐姐,你說我該怎麽辦好?”
公孫薇心想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啊。
商墨雲自言自語道:“不如我絕食,以死來威脅我爹?”
蘇炙夜:……
他好像有點理解祁慕寒的意思了。
公孫薇笑著一拍她的腦袋:“想什麽呢?”
商墨雲苦惱道:“那不然我與炙夜私奔?”
蘇炙夜:?
他真是服氣了,這個大小姐一看就是言情小說看多了,做事完全不現實。
公孫薇搖頭道:“不現實,你沒吃過苦;他也不樂意見你過這苦日子。”
蘇炙夜在暗中重重地點了點頭。
商墨雲歎了口氣:“那可怎麽辦好?我又不想嫁給熠王。”
果然這才是商將軍的意思,公孫薇終於確定了今晚商洛習見她的目的了。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她是沒法子將心中所愛的那個人拱手相讓的,如今她該牽紅線的,倒是變成了商墨雲與蘇炙夜了。
公孫薇問商墨雲:“你對蘇炙夜的感情,真有這麽深了?”
商墨雲想也不想,衝口而出說:“我說不出為什麽,可是我就是一刻不停地想著他。”
“你了解他麽?”
商墨雲愣了愣:“也許還不夠了解,可是在一起以後也能夠慢慢了解的。”
公孫薇心中默默地歎著氣,這傻孩子,只怕是比我更戀愛腦。
商墨雲忽然眼眶一紅:“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
公孫薇一滯,輕輕摸了摸她的秀發,現在她真的有點做姐姐的感覺。
她柔聲對商墨雲說:“那我找個機會,問清楚蘇炙夜的心思,如果他真的足夠負責任,我想他定會想辦法打動你爹爹的。”
商墨雲重重地點了點頭。
蘇炙夜:……
蘇炙夜真的是搞不懂女人在想些什麽,這些事情,聽起來就很麻煩,他一貫不喜歡麻煩的事情。
公孫薇又道:“都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我得回去了。”她站起身來。
商墨雲戀戀不舍,隻好送她到門口,想了想,又說:“請姐姐千萬幫我這個忙,如果我能夠與炙夜在一起,定不忘姐姐的大恩。”
她忽然深深地朝公孫薇躬身下去。
公孫薇嚇了一跳,一把扶起她,忽見她眼眶又紅了,內心又有點觸動,她自覺自己對祁慕寒都沒有這樣執著的情感。
比起愛祁慕寒,她也許更愛自己。當然,在醉花樓幫他擋劍那一次例外,那一次她幾乎是沒有思索的空間,只是身子本能的反應。
如果再給她多幾秒鍾時間思考,她懷疑自己還會不會撲上去。
戀愛腦,真是個惱人的東西啊!她拍了拍商墨雲的肩膀,算作安慰了她,轉身離開了。
她渾沒注意到,夜空裡掠過了一道黑影。
-
祁慕寒領著驛館的西涼使臣,到了玉城酒樓,他在這裡包下了三樓整整一層,遠眺江景,山河盡收。
烏羅公主挽著他上座,遠遠一指江水,回頭對眾位使臣隨從說:“從前我就告訴過你們,汴京最美的就是這江景,我沒說錯吧?”
使臣紛紛稱是,祁慕寒也望向了滾滾江水,想起那一晚與公孫薇在青玉坊看花魁的那一幕,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正在做什麽呢?不過分開才大半日,他又開始想念她了。
烏羅公主挨著祁慕寒坐下,左右一看,嘟囔了一句:“怎麽沒酒?”
祁慕寒回過神來,喚來店小二,上了兩大埕女兒紅。
酒一上到,他便舉杯對眾使臣團說:“各位遠道而來,本王匆忙之下,也未及備齊美酒,這玉城酒樓的女兒紅天下馳名,諸位可先嘗嘗。”
烏羅公主品嘗了一口,嘟囔著說:“還是比我們西涼國的百花酒差了些。”
“那酒的名字叫做相逢恨晚,是皇帝陛下親自取的名字,你不可無禮。”忽有聲音從樓梯口傳來。
祁慕寒望去,正是一身長袍的拉馬丹上來了。拉馬丹曾率使臣團來過汴京城三次,祁慕寒是認得的。
拉馬丹走前來,朝祁慕寒行了一禮:“皇子殿下勿怪,我這外甥女不懂事。”
祁慕寒笑道:“貴國當年獻上的美酒,確實令人流連,父皇起名相逢恨晚,意為祝願兩國關系長久和美,此佳話足以留存青史。”
拉馬丹如何不懂他話裡的意思?他們西涼人獻上良酒,祁成皇大為心悅,親自賜名,此無上榮耀,已經足夠他們西涼人稱道,兩國關系目前已經很鐵了,不需要再費別的心思了。
拉馬丹笑道:“你們中原人有句話,叫做錦上添花,我們固然相逢恨晚,不妨再錦上添花嘛。”
烏羅公主一把拉過祁慕寒,對拉馬丹瞪眼道:“舅舅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拉馬丹哈哈一笑,大方入座,眾人舉杯相邀,酒香四溢,好不歡暢。
-
公孫薇走出商將軍府,抬頭見一輪圓月,想起商墨雲那股子一往情深,心中甚有觸動,索性打了輛馬車往十裡河堤而去。
中秋節是越來越近了,十裡河堤一路排開的柳樹邊,已經一溜兒掛上了紅燈籠,不少遊人應景地穿著紅色華服,一對對年輕男女耳鬢廝磨地走過。
公孫薇遠遠地望著青玉坊,心想著祁慕寒,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做著什麽呢?
只是這個念頭很快被她拂去了,她沒有商墨雲那麽嚴重的戀愛腦,隻覺得這月色無限好,不如仔細欣賞欣賞。
江風怡人,月光灑落在江面上,點綴出一層層的碎金,溫柔地湧向遠方,江上來往著三三兩兩的畫舫,身著煙羅紗的美人翩翩站在甲板上,昂首望著天上的月光,與身邊的人有說有笑。
公孫薇雖然是一個人,卻沒覺得孤單,她走到江邊,尋了個沒人的地方,下了幾層階梯,脫去鞋子,赤足伸入江水中,一解頭上的簪子,一頭烏發在夜風中飛揚,整個人放松地大口呼吸。
她真愛這樣的景色,上個世界再好,她也覺得那不是屬於她的世界,而只有這樣的江景,這樣美好的月色,才是屬於她的。
這種感覺從很小的時候就有了,與她人生中的第一位失散的朋友有關。
那是一位她去宮中玩耍時認識的小男孩,他總是戴著一個紅色的玉墜,卻從不告訴她,他是誰。後來這位朋友神奇般地從宮中消失了,再也尋不見。
她重新燃起希望,是在九歲那年。
那一天也是臨近了追月節,公孫府的奶娘領她到十裡河堤玩耍,她看中了一個面具,奶娘給她買了;她戴著面具,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想和奶娘玩個捉迷藏,沒想到卻走散了,在原地大哭。
直到她遇到了另外一個也戴著面具的孩子,那孩子身邊跟著一個人,她認得那是宮女的裝扮。
這小男孩手裡拿著一個糖人,將糖人給了她,叫她別哭了。
幸好奶娘最後也找上來了,公孫薇便脫下臉上的面具,交給那名小男孩,帶著幾分失落和期望,問他:“你是宮裡的對不對?你能不能幫我將這個面具交給宮裡一個戴著紅色玉墜的男孩?他是我的朋友,但是我好久都找不到他了。”
“他是我的朋友。”——想到這裡,公孫薇笑了笑,這是她人生裡第一個朋友,是這位朋友讓她覺得這個世界真實無比,她從此不孤單。
她伸出茭白的足,踢了踢沁涼的江水。
“公孫小姐。”身後響起了一個熟悉而又冰冷的聲音。
公孫薇回過頭,驚訝道:“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裡?”
蘇炙夜正站在她身後,兩瓶酒在手中晃著,他的衣袍在風中輕擺。
“你來得這裡,我自然也來得。”蘇炙夜漫不經心地說著,往她身邊一坐,將一瓶酒扔給她,“請你的,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