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薇疲憊地看向趙婉瑩,“姨娘說什麽?我娘怎麽愧疚了?”
趙婉瑩憐愛地撫摸著她的臉龐,眼淚卻如斷線的珠子,一滴滴打在被褥上,“薇兒,其實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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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
宮燕南飛,又是一春。
宋國小公主宋紅玉帶上了十余名宮中的樂師,大張旗鼓地來到趙氏姊妹的府邸。
宋紅玉為了與趙慕芝的一舞之約,使盡了全力,終於讓宋皇放了身為“秀女”的趙慕芝出宮,從此之後,宋紅玉便與趙慕芝、趙婉瑩姐妹相稱,少女天真,不諳世事,每日嘻嘻哈哈玩鬧著,談天論舞。
“紅玉,前些日子我們還在宮中練舞時,在旁邊看的那兩人是誰呀?”趙慕芝在練驚鴻舞的間隙,拉著宋紅玉在涼亭裡聊天。
“誰?”宋紅玉練舞出了一身香汗,小臉紅撲撲的,一個勁地在喝茶。
趙慕芝的臉蛋突然有些紅,“唔就是在亭子裡,那兩個和我們差不多大的,長得也很相像的。”
趙婉瑩人小鬼大,心直口快地說道:“我姐的意思呢,就是那兩個長得特別好看的男子,嗯,她看上其中一個了!”
“說什麽呢?”趙慕芝臉更紅了,上去就撓趙婉瑩的胳肢窩,把她撓得咯咯直笑。
宋紅玉在旁邊用自言自語的音量道:“哦,那兩個啊,是兩兄弟,叫蘇赫和蘇冕。是皇兄的好朋友,呵~~我管他們叫呆子和木頭。”
趙慕芝停下了動作,感覺心跳得有些快,斜陽照在涼亭裡,三名少女嘻嘻哈哈鬧著,成了一幅絕美的畫面。
不遠處的簷廊下,一隻築巢的燕子被驚得飛了出來,在傍晚的天際劃出一道剪影。
趙府外的街道上,兩個腰間佩劍的少年人結伴而行,一人身穿白衣,一人黑衣。
“我就不明白為什麽我們要偷偷摸摸的。”黑衣的少年臭著一張臉,“直接拜訪不行嗎?又不是不認識紅玉公主!”
白衣的蘇赫淡笑了一下,並不說話。
十五天以後,宋皇在宮中大開宴席,請來了整個江東最擅歌舞的人。
蘇赫與蘇冕兩兄弟坐在離宋皇最近的地方,蘇赫溫潤如玉,與宋皇談笑風生;蘇冕依舊是那張冷臉,百無聊賴地品著酒。
不知過了幾巡酒,場中箏音清鳴、琵琶掠陣而來,漫天飛花如絮飄落。
三名少女卷著水袖,蹁躚而來——一名綠衣、一名紫衣,前首一名紅衣女子。
這三名少女俱都美得驚心動魄,又各有特點,一名天真爛漫、一名嫵媚動人、一名清純如玉,在場百官都看得直了眼睛。
這一場舞,跳得宛若天外驚鴻,尤其是中間那名紅衣女子,赤著一雙藕白的足,那無懈可擊的舞姿,折服了在場多少人的心。
“這出舞叫‘驚鴻序曲’,是朕的妹妹排的。”宋皇滿臉自豪,對身邊的蘇赫說道:“蘇兄看看,她長得與朕是不是很像?”
蘇赫與蘇冕俱都與宋皇私交甚篤,蘇赫當然是早就在皇宮後苑見過了紅玉公主,聞言微微一笑,目光卻繞過了她,落在了那名嫵媚的紫衣女子身上。
這名紫衣女子完美地結合了柔美與嫵媚,一頭長發及至半腰,一顰一笑間能勾去所有人的魂魄。
這三人裡面,趙婉瑩跳得最是一心二用,目光偷偷落向宋皇身旁的兩人,在猜測姐姐趙慕芝喜歡的,究竟是哪個?
她與趙慕芝一起長大,姐姐有什麽心事都瞞不過她,她知道自從皇宮中見到那兩人以後,趙慕芝時不時會暗自發呆,一看就知道害了相思。後來趙慕芝被宋皇選入了宮做秀女,她又想法子讓宋紅玉幫助自己出宮,說是不喜歡皇家生活,其實為的就是那兩兄弟,其中的一個。
蘇赫氣質溫潤如玉,更像個書生,對所有人都是和和氣氣的;蘇冕常年冷著一張臉,對誰都是不冷不熱——宋紅玉管他們一人叫做呆子,一人叫做木頭。
一曲還未了,蘇冕就離開了宴席;蘇赫在與宋皇觥籌交錯之中,余光掃向他離開的背影。
趙慕芝感覺自己一生的功力都在這一舞裡面了——“驚鴻舞”是她與宋紅玉、趙婉瑩,一起排的舞,其中這“驚鴻序曲”是三個人一起跳的,是為了襯托後面宋紅玉的獨舞,牽出的一段風雅序曲。
但是這一次,她沒有任何襯托宋紅玉的意思,她出場之前就把妝容化得精致嫵媚——她要一舉奪走她心上人的目光。
一曲舞畢,三人退到後台,宋紅玉一身香汗,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甚至來不及與趙氏姊妹打招呼,先一溜煙跑掉了。
趙婉瑩悄咪咪地湊過去,與趙慕芝說:“姐,你喜歡的到底是哪個?我看蘇赫整場舞都在盯著你.”
她話還沒有說完,趙慕芝就換下了一身服裝,也匆匆地走了——不會錯的,他看上的,一定是自己。
宋紅玉才剛走到涼亭裡,就被一雙臂膀從後面緊緊摟住,一個冷若冰霜的臉湊到她耳邊:“剛才跳舞時,為什麽不看我一眼?”
宋紅玉一轉身,嗔怪道:“我為什麽要看你?我想看看慕芝姐姐喜歡的到底是誰?”
“那當然是我兄弟了。”蘇冕抱著她,“我眼裡心裡都只有你——你準備什麽時候嫁給我?”
宋紅玉嬌笑著,一點他的鼻子,“你就是個木頭,我為什麽要嫁給你?”
“好啊,我是木頭?”蘇冕笑了起來,那張冷如冰霜的臉換成了少年人那樣好看的笑容,像秋日裡的暖陽。
這樣暖陽般的微笑卻深深刺痛了百步之外,藏在樹後的趙慕芝的心。
她躲在樹影裡,心仿佛被千百根針反覆刺著——她第一次見他露出那麽好看的笑容,而這樣的笑容,在她的夢中不知道出現了多少回,現實中,卻發生在這樣一幕裡。
心裡痛且酸,好像被一條毒蛇噬咬著,她狠狠地一咬嘴唇,回頭就走,卻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這個人靜靜地看著她,什麽話也沒說。
“是你?”趙慕芝看著一身白衣,溫潤如玉的蘇赫,垂眸行了個禮,“我是來找紅玉的,不小心見到——”
“紅玉與我弟弟兩廂鍾情已久,現在只差一紙婚約。”蘇赫有點同情地看著她,“姑娘.何不放下這個心思?”
趙慕芝後退半步,蘇赫同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突然覺得一陣屈辱,抬頭嫵媚地對他一笑:“公子說什麽呀?我與紅玉情同姊妹,她能與心愛的人在一起,我自然為她高興。”
她笑得如同天山上盛開的一朵雪蓮,美得驚心動魄,蘇赫控制不住自己,手不知不覺地覆上她的臉龐
一年以後,宋國與祁國爆發了戰爭。
宋國遠不如祁國兵力強大,節節敗退,宋皇無奈之下,只能求助於蘇氏兄弟。
聖旨下來時,五個年輕人正聚在趙氏姊妹的府邸裡,喝著酒,戰爭之火眼看著就要蔓延到榆陽城下,誰也不知道這樣的相聚是不是最後一次。
紅玉公主倒在蘇冕的懷裡,醉眼朦朧地望著他;趙慕芝在火堆旁悶不做聲。
蘇赫喝完手中最後一杯酒,就應聖旨所言,準備入宮去面聖;蘇冕生性淡泊,不管是誰的天下,他興趣都不大,對自家兄弟一心要報效宋皇的想法也說不上有多支持,但既然是紅玉的哥哥,自然也是要幫的。
蘇赫知道蘇冕素來不喜朝政,便讓他在趙氏府邸上等著,準備自己入宮;紅玉喝醉了,蘇冕讓他也一並護送紅玉回宮。
蘇赫與宋紅玉走後,便只剩趙氏姊妹與蘇冕。
趙慕芝偷眼看了幾次蘇冕,終於忍不住道:“喂……”
相識以來,她總共與蘇冕說過完整的話都不超過十句,蘇冕慣常冷著臉,只會對宋紅玉一個人笑。
“怎麽?”
“你……你準備什麽娶紅玉?”趙慕芝終於憋出來一句話。
這個問題問得深得蘇冕的心,少年人居然有了兩分靦腆,認真地回答道:“這場戰爭一結束,我就娶她!”
“那……得很久吧?”
“我也想早一些,但紅玉堅持要等戰爭結束後。”蘇冕聳聳肩,“所以我會想辦法,把祁皇那顆腦袋割下來獻給宋皇,當作是我娶紅玉的聘禮。”
趙慕芝聽得背脊有點發涼,還沒來得及答話,趙婉瑩“噗通”倒在了她的懷裡,一看就是醉了。
趙慕芝小心地把她放到一旁,悄悄靠蘇冕近一些,“那……除了紅玉,你還會再納一門妾嗎?”
她聲音如蚊呐,耳根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不敢看蘇冕一眼。
她那麽喜歡他,自己也說不出來為什麽。這一點,蘇赫不知道,蘇赫一直以為她喜歡的是自己,其實她透過他的五官,看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蘇冕是習武之人,每一個字都聽得很清楚,他看向了她,半天沒有說話,一直到趙慕芝忍不住,鼓起勇氣看他。
他就這樣盯著她,趙慕芝渾身不自在,就像自己在他面前沒穿衣服似的。
“絕——無——可——能。”蘇冕每一個字都說得鏗鏘有力,擊碎了她唯一的希望,她的尊嚴被剝落,碎了一地。
她不記得他最後是怎樣走的。隻記得那夜流螢如火,她的心臟和魂魄沒有一個是屬於自己的,只有一個空無的軀殼,裡面像爬滿了不屬於自己的蟲蠱。
那一夜多麽漫長,一直到夜半時分,蘇赫忽然出現在她的房中,看著爛醉如泥的自己。
他溫柔地扶起她,“慕芝,我與蘇冕明日便要出征了。”
“你們有把握能贏這場仗嗎?”趙慕芝醉眼迷離地望著他。
“有。”蘇赫道,“有我和蘇冕在,宋國很快就能贏。”
那我就讓祁國贏了這場仗吧。趙慕芝心想。
十七歲的她,做了一個讓自己的余生都會悔恨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