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溢十余年前曾是江東舊朝的人,被宋皇記在那名單上,連同其余四人,在戰爭前被送到了祁國,潛伏在祁國為官。
他與另外四人不同,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入官場後不久,即混得如魚得水,官做得一日比一日大,對舊朝的心也就一日比一日淡漠。
就在他快要忘記自己舊朝身份之時,祁玉騫出現了,居然對他端出了衣帶詔的事,他是誓死都想不到這東西居然還存留在世上,性命威脅之下,隻得答應為祁玉騫效忠。當然祁玉騫也允以重諾,事成之後,必立他小女兒為皇后。
有祁玉騫的推波助瀾,他很快混上了丞相的位置,為了更深地掩蓋自己的立場,他裝上了口吃老態的模樣,為官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把丞相這位置坐成了鐵板一塊,誰也踢不得。
沒想到今日祁慕寒竟然直接帶人來抄他的家,他惴惴之中打算硬拚一把,也不結巴了,口齒伶俐地硬嗆,沒想到祁慕寒這遝信件一拿出……他是真結巴了!
可這些信件他明明閱後即焚,而他暗中寄出的那些信件,也都明明到了祁玉騫手中,祁慕寒是怎麽得到這些的?
祁慕寒眼神玩味:“你真當本宮是一無所知?”他掃了這些跪著的人一圈,“動手吧。”
馬上有侍衛上來拖人,女人小孩頓時抱頭哭作一團。
左溢磕頭不斷:“求太子殿下,放、放過我家人。”
祁慕寒俯身笑看他:“孤說過要殺他們嗎?”
左溢怔在當地,一時不知祁慕寒又是什麽意思,想了老半天,突作茅塞頓開狀,往地上重重一嗑:“老臣願為太子殿下效勞!”
祁慕寒袖起雙手,抬頭看鉛灰色的天:“天冷了,也不知道江陵那邊,左丞相的莊園如何了?”
左溢一聽“江陵”、“莊園”兩個詞,臉色大變。
祁慕寒悠然地對粟籬使了個眼色,粟籬步到門外,須臾提回了一隻布包,在左溢面前展開。
裡面赫然是十隻蒼白可怖的手掌,一陣腥臭。
左溢眼皮一跳,嘴唇哆嗦,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祁慕寒冷笑:“你倒是狡兔三窟,以為將真正的家屬藏在江陵,孤就查不出來了?”
一陣悶雷在心中炸響,左溢此時是什麽都明白過來了。
合著這祁慕寒,由始至終,心中都跟明鏡似的,連自己早就藏在江陵的真正家屬都查到了,卻放著祁玉騫與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演戲,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祁慕寒淡淡地說:“現在斷的是手,下一次斷的是什麽,可就要看孤心情了。”
左溢還能說什麽?像看鬼一樣地看著祁慕寒,不僅不結巴,連話也說不出了。
祁慕寒淡然道:“很好。從此以後,本宮讓你怎麽給祁玉騫傳信,你就怎麽給他傳信。”
他說著,再度俯身,冰冷的五指掐上他的咽喉,重重地一用力:“若敢耍一點花招,你應該很清楚是什麽下場。”
左溢被掐得直翻白眼,不斷掙扎,直覺要斷氣那一刻,祁慕寒驟然松了手。
他摸著脖子,大口喘氣,恐懼地看著祁慕寒的雙眼,才記起朝中流傳的那些關於祁慕寒城府極深、冷血殘酷的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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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炙夜與蘇豫從塔樓輕輕躍下,躲到了第一進的回廊頂,一隊巡邏士兵剛好經過。
蘇豫做了個向下的手勢,蘇炙夜微一點頭。
趁這一隊士兵剛剛走過去的當口,蘇豫悄無聲息地落到隊伍的最後,一拍最後那名士兵的肩膀。
半夜被拍肩膀可不是件吉祥事,那士兵唬得一個轉身,立馬暴喝一聲:誰——
這“誰”字隻喊至一半,一陣詭異的藥粉撲面而至,這士兵白眼一翻,直直地仰面倒下。
這一倒,立刻驚動前面隊伍的士兵,立馬齊刷刷地回頭,說時遲那時快,第二波的藥粉毫無間隙地撲到,滿天粉霧,這些士兵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橫七豎八倒了一地。
蘇炙夜輕飄飄地落下,抽出長劍,就要上去補刀,被蘇豫一把扯住,對他搖了搖頭。
蘇炙夜氣結,又知現下不宜爭執,索性冷哼一聲:“婦人之仁!若有差錯,你最好不要讓我救你!”
蘇豫不理會他,將這些沉睡中的士兵拖到一邊後,低聲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其實蘇炙夜也發現有些不對,按他們預計,祁玉騫會加強這衙署的守衛,但從潛入到現在,實際這衙署的守衛與平時並無二致。
“不必理會這些了。”蘇炙夜緊了緊臉上的黑布,“沒準祁玉騫根本就沒想到這一層。”
二人計議停當,重新躍上廊頂,提起內勁在瓦頂上彎腰潛行,二十余步間過了第一進,輕輕落到第二進院落,順著一棵大樹,躍到了第二進遊廊的廊頂。
二進遊廊的廊頂稍高,能夠看見剩余院落的情況,蘇豫指著遠遠的一間堂室,用氣音道:“那就是暗室所在的方向。我們沒有太多時間,眼前這些人,必須一次過解決了。”
蘇炙夜雙目如炬,在黑暗中掃了一遍下方的情景,那第二進與第三進連在一起,間中六道抄手遊廊,來來去去都是重甲巡邏的士兵,至少有上百人,矛尖在月光下散著寒光。
要一次過解決這麽多人,難度指數爆表,蘇炙夜卻咽了下口水,眼中精光迸發,挑戰越大,他越興奮。
蘇豫沉聲道:“看你的了。”他指了指百余步外一扇緊閉的窗戶,位置就在那暗室對面的院落。
蘇炙夜極目望去,腦中模擬片刻,對蘇豫一伸手:“拿來吧。”
蘇豫解下身後背著的十字弓,又從懷中掏出火折子,湊到箭頭上,黑夜中便燃起了一小團跳躍的火苗。
蘇炙夜舉起十字弓,單膝跪著,肌肉緊繃,全神貫注瞄準那扇緊闔的窗戶,緩慢而細微地調準焦距。
蘇豫緊張地舔了一下嘴唇,這扇窗戶後不是別的,正是衙署裡的雜物庫,裡面裝有整整幾桶燈油,正是他們的目標。
蘇炙夜知道這一箭事關重大,他們只有一次機會,這一箭若射偏,縱然能全數殺掉這些士兵,也來不及進入那暗室了。
蘇炙夜凝神屏息,在腦中再過一次那燈油的位置,手指輕輕勾動,一松、一放,“咻”的一聲,那箭如出海蛟龍,破空而去。
一隊士兵正巡邏到那附近,忽聽一聲尖銳的破空聲,還沒來得及細看,就嗅到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突然有人大喊:“走水啦!救火!”
火光是從庫房裡開始的,劈裡啪啦,瞬間燃成了通天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