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兒來了?”祁玉騫朝她迎去,亦如那日一般,笑得和煦無害。
真是可惜了原主祁玉騫了。公孫薇心下感歎著,不動聲色地向他迎去。
祁玉騫穿著一身盔甲,身材魁梧不少,公孫薇只能堪堪到他肩膀,視線聚焦到他的盔甲上,見這盔甲甲片細密,真是好東西。
“殿下找我來,有什麽事?”公孫薇邊閑聊邊暗中觀望四周。
祁玉騫找她來這種敏感地方見面,當真是完全信任自己了?
祁玉騫撩起帳篷,示意她先進去。
公孫薇一踏進帳篷,就刹了一下腳步——
這帳篷裡,左右一字排開,站了至少五個滿臉殺氣的士兵,從穿著和形態來看,與王府裡的侍衛迥異,應該都是祁玉騫的貼身侍衛。
這些人滿臉凶相,見到她也不行禮,也不知道是不清楚她的身份,還是祁玉騫故意這麽交代的。
她裝著柔弱,“怯怯”地望了祁玉騫一眼。
祁玉騫不以為意地將她領進裡面,示意她坐在旁邊的座位:“薇兒,那日本王說過,推你落水的那凶徒,本王定不會放過。我部下近日搜到了這凶徒的蹤跡,你指認一下。”
他拍了拍掌,兩名侍衛轉到帳外,片刻後押進來一個瘦弱不堪、衣衫襤褸的人,左右侍衛粗暴地一壓他肩膀,將這人壓得往地上一跪。
公孫薇心下一窒,難言的心酸襲上心頭。
眼前這個人,就是她的好基友寧澄。
他與她一同長大,陪她經歷過爹娘忽視她的那些童年歲月;陪她一同逃婚在外……樁樁件件的往事浮現在眼前,像透明的熒幕隔絕了他和她。
寧澄被侍衛捏著臉,往上一抬,公孫薇看見他的臉胡子拉碴,頭髮凌亂。
他已經不是原主,卻長著和原主寧澄一樣的臉。
祁玉騫坐在上首,緩緩開口:“將你那天招供的事,再說一遍。為什麽害你家小姐?”
寧澄低下頭,肚子發出一陣咕隆聲,不知道多久沒進食了,聲音聽起來很微弱:“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有那麽一陣,公孫薇恍惚極了,寧澄說什麽,她沒怎麽聽進去,只見那嘴一張一合,熟悉的容貌上,蹦出的全是陌生的詞匯。
當熟悉的靈魂已死,卻有人頂著他的皮囊,如此鮮活,如此分裂……
祁慕寒開始懷疑祁玉騫的時候,也是如她現在這般……痛苦嗎?
然而她卻不得不演戲——祁玉騫知道她是穿的,她不能表現得無動於衷。
她走到寧澄面前,緩緩蹲下來:“所以,你說你是看到那劇本,說我就是個炮灰,你穿進來的任務,就是要殺掉我?”
寧澄低頭,不敢看她:“只要你按照那劇本所說的,墮江而死,我說不定就能穿回去了。”
“推出去斬首吧。”祁玉騫揮了揮手,“穿越不穿越的,都是渾話,本王不信。來人!”
公孫薇來之前已與齊凌交換了情報,明白此刻祁玉騫要在她面前殺一個“穿越者”,主要原因是想給自己施壓——他要看自己是否會對他坦白穿越過的事情。
常理來說,她也應該要對祁玉騫坦誠自己“穿越”的事情,以取得他的進一步信任。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這麽做。
如果她對祁玉騫坦誠“穿越過”的事情,那麽下一步,祁玉騫便要確知自己有無對祁慕寒坦誠過;又或者更甚:她給祁慕寒提供過多少現代的知識?
撒下一個謊言,就要用更多的謊言來掩蓋;她沒有信心自己說的哪一句謊言,就會不小心露出了馬腳。
目前的最優選——她最好還是要在祁玉騫面前,將自己穿越過這件事,守口如瓶到底。
她站起來,面無表情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祁玉騫瞥了她一眼,見她竟然沒有半分阻止他殺寧澄的意思,眼角微不可見地抽了抽。
寧澄全身發抖,對公孫薇一個勁地磕頭:“小姐……我不是原本的這個人,可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我醒過來就在這具身體裡了,求你…求你不要殺我。”
“拖下去!斬了。”祁玉騫揮了揮手,兩名侍衛上來,一左一右,將寧澄倒拖在地上,不顧他的哀嚎和求情,將他拖出了帳篷。
公孫薇看著還在不停搖晃的帳篷布,寂然無語。
寧澄被一路拖出帳篷,又被押著出了營地。
這外城郭有一條隱蔽的小路連著城外一片茂盛的密林,寧澄被一路押到了這片密林中,四處寂靜無人,毒辣的陽光澆在頭頂。
他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突然就笑開了:“兩位軍爺就送到這裡吧,順便幫我謝謝殿下。”
他竟然好像熟知這兩位侍衛一樣,朝他們躬了躬身,活動了一下手腳,轉身便要離開。
“唰”的一聲,脖子上突然多了一把刀,冰冷的鋒刃讓寧澄汗毛豎起,腳都軟了。
“你還想走?”侍衛的語氣充滿無情的金屬味,“今日就把命交代在這兒吧!”
寧澄還沒反應過來,其中一名侍衛狠踢他膝蓋一腳,他站立不穩,重重往地上一跪,刺目的陽光將他晃得一陣眩暈。
“祁玉騫不是這麽說的!”寧澄劇烈反抗,歇斯底裡大喊,“他只要我陪他演這一場戲!他說我只要推公孫薇落江,再陪他演這一場戲,就放我走!他才是穿越過來的人,他根本就不是真的祁玉騫!”
侍衛高高舉起刀,大笑:“廢話真他媽多!誰管你這孤魂野鬼?”
透骨的恐懼從心臟蔓延開來,過去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去年,他蘇醒的那一刻——陌生的軀體,陌生的人、陌生的事物,像一場巨大而荒誕的鬧劇。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這個地方叫做“江東”,發了瘋一般想回家,拉著街上見到的每一個人,訴說自己那個遙遠而陌生的故鄉——所有人都當他瘋子。
他不知道流浪了多久,一直到被帶到一個人面前。
祁玉騫好酒好菜招呼他,揮退了所有人,單獨與他說了許久的話,坦白了許多事情。寧澄乍遇到來自同一個世界的人,差點沒哭出來。
祁玉騫舉著酒杯對他說:“我也想回去。既然你說有這劇本,那我們就試試按照劇本做——興許就能回去了。”
他對他的指點感激涕零,視他為唯一的親人。
後來他聽從祁玉騫的安排:讓他繼續用“寧澄”的身份,回到公孫府,暗中為祁玉騫傳遞消息。
一直到最近,公孫府敗落,他接到祁玉騫最後一條指令:推公孫薇落江。
這件殘忍的事情,祁玉騫為什麽要讓自己來做?他看著鏡中自己的容貌,竟有一瞬間的迷茫。
與公孫薇相處久了,他也有些恍惚,自己好像就是那個原主寧澄,真的下得了手嗎?
最終,回家的渴望還是戰勝了一切,他頂著那張公孫薇最熟悉的面龐,將她推入了漆黑冰冷的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