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妃喘著粗氣,趴在懸崖頂,崖底呼呼風聲,雲霧繚繞,小小的祁慕寒隻來得及尖叫一聲,就沒入深不見底的懸崖,連半個影子都再看不著。
端妃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臉色蒼白,又隱不住嘴角一絲癲狂的笑意,趁著夜色跑回行宮,站在中院內,扯亂了衣裳,撥亂了頭髮,發瘋般地大喊:“皇兒——皇兒,你在哪裡?”
叫聲把所有隨行宮人驚醒,看見端妃狀若癲狂,紛紛失色,四散開來尋找祁慕寒的蹤影,很快便有人在樹林中發現小皇子常玩的幾枚彈珠。
所有人都以為小皇子定是貪玩,半夜走出來,不小心墮了崖,眼見這崖深不見底,心想小皇子肯定是沒救了。
祁成皇初始聽聞這個消息,暴怒無比,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祁慕寒死去的消息,下令人徹底搜山,尤其是崖底。
端妃做了三天好夢,誓死都想不到,三天后,奄奄一息的“祁慕寒”竟然被抬回了宮殿。
他的小臉上掛滿傷痕,全身都是流血的口子,尤其是右手臂,皮膚如樹皮皸裂,只有眼睛仍是清明的,眼珠子時不時轉一圈,把她整個人的魂魄都嚇出了體外。
這麽高的懸崖,這豆大點的小孩子是怎麽活下來的?
“祁慕寒”墮崖以後失去了記憶,性格與墮崖前判若兩人,他的眼睛有著不屬於這個年齡小孩獨有的狠勁,望向她的時候,仿佛能把她整個人從裡到外看了個透,心虛的作用下,她只能表面上加倍地對他好。
從什麽時候開始越來越害怕這個“祁慕寒”呢?大約是那一天夜晚,她到禦花園散步,遠處的假山上,她見到幾個人影圍在一起,中央的一個人個子還沒有長開,她從身形一下子就分辨出來,這是她的養子。
她趕緊躲進樹後,將自己身影藏起來,只露出半個頭,偷覷著假山那邊。
祁慕寒眉宇間縈繞著一股戾氣,周圍的幾個人,她一個也認不得,但地上跪著那人,她卻是再熟悉不過了。
這是祁慕寒的好友,韓玨。韓玨大祁慕寒好幾歲,但不妨礙他們時常把酒言歡,從治國經緯到筆墨山河,更時常在私下研究一些她不知道的新奇玩意兒。
祁成皇疼愛祁慕寒,自然也將韓玨奉為座上賓。然而就在此刻,她卻眼見祁慕寒仿佛換了一張面皮,慢慢湊到韓玨面前,盯了他幾秒,嘴唇蠕動,不知道說了什麽,然後端妃就見到一把長劍貫穿了韓玨的腹部。
旁邊幾個人將韓玨的屍首沉入了假山後的湖中。
然後,讓端妃毛骨悚然的一幕發生了,祁慕寒緩緩將目光投向她所在的位置,她驚得頭皮都發麻了。
被發現了?
她將腦袋縮回了樹後,大氣也不敢透,余光往地下一瞥,血液瞬間都涼透了——月光將她的身影投在樹葉堆積的林地上,清清楚楚。
樹葉稀碎的聲音傳來,她的影子被一雙錦繡朝靴踏上,祁慕寒與她並肩而立,卻並不看向她,隻抬頭望向那月光,淡淡地說:“母妃什麽都沒有看見。”
“沒、沒有。”端妃低眉,哆哆嗦嗦地說著,面前的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她卻仿佛看見一條向她嘶嘶吐信的毒蛇。
祁慕寒放聲大笑,轉身走了,這個孩子表面雖然總是在叫著她“母妃”,但她每次見到他,總有一種膽寒,仿佛墮崖以後,他被什麽東西附體了一般。
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得有自己的孩子,后宮中只有懷上龍種,才足夠保命。
然而祁成皇在失去宋貴妃以後,對后宮女人似是難以提起半點興趣,寵幸她的次數,少得可憐。
那一年追月節前的宮宴,她望著與祁成皇觥籌交錯的那名年輕王爺,竟然動起了一門歪心思。
她通過婢女,偷偷將平南王引來了皇宮後苑,對他淚如雨下的傾訴了自己的遭遇,又在茶水中下了藥。
年輕的王爺並不曉得后宮女人的心計,被眼淚這種獨特的武器征服,做了一件驚天的錯事;自始之後,又一再情難自已的,與她數次暗合。
不久以後,端妃發現自己有孕,喜出望外;將太醫院裡面一名心腹太醫喚了來,暗改了月事記錄,讓祁成皇“喜當爹”。
所有人都知道平南王膝下都是女兒,卻不知道他其實有一名兒子——祁和楨。
祁慕寒晃了晃手中的冊子,“這些年來,傅太醫能夠成為父皇最信賴的‘太醫’,這中間少不了你的小動作吧?不過——”
他湊到端妃面前,像看著一條垂死掙扎的獵物,“不過你想不到,傅太醫早就被我監視起來了,他為防引火燒身,早就將原始的冊子保留了一份,而給你看的,只不過是一本抄錄的。如今他病重,甘願將這冊子交出來,以贖當年的罪過。”
“你你早就知道了這一切?”端妃恐懼到了極點,反而安靜了下來。
“這后宮,沒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祁慕寒冷笑著說,“譬如你當年,是怎麽與皇后合謀,想我母妃因難產而死。”
“你既然早就知道這一切,為什麽.”
“因為本太子留著你,還有用。”祁慕寒斜睥著她,“現在你就去找平南王,告訴他,免了讓本太子去娶商墨雲的想法。而且從此以後,他必須得聽本太子一個人的話,如果他有任何異動,你應該很清楚祁和楨的下場。”
……
祁慕寒從端妃殿中出來時,朝陽剛從天際露出半邊臉,時辰也不過才七更。
粟籬邊走邊佩服道:“原來殿下只是假意去與平南王提親,還是做給你師父看的;暗裡卻是要平南王自己拒了這門親事。”
祁慕寒走在前面,衣角隨風舞動,微微頷了頷首。蘇冕要他三日以內馬上向平南王提親,今日已經是第二日,他這個提親不過裝個樣子,真正的殺手鐧他已經用上了。
原本留著端妃他還有別的用處,但此刻他已經不得不提前與端妃攤牌。
祁成皇與蘇冕一個為了江山穩固,一個為了復國,都要讓他娶商墨雲,他表面上難以推諉,那麽就讓平南王自己去婉拒這門婚事。
端妃處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現在該輪到太后了。
太后寢殿就近在眼前,他彎腰拍了一下褲腿,直起身來,看向這座巍峨的宮殿,眼裡都是狠辣之意。
太后平常就起得很早,但這一天注定很“特別”。
也許是昨日的藏夷香太過濃烈,她在夢中夢見了一些妖魔鬼怪,睡得很不安生,天色蒙蒙亮,她便醒了,卻喚不來一個婢女。
她睡眠很淺,因此常需要宮人在旁伺候,但明明這宮女就坐在屏風那側,看樣子還在打盹,但不管她怎麽叫喚,這宮女愣是沒移動個半分。
她氣起來,自己下床穿了鞋子,一頭白發散亂著,走過去,用力一拍那宮女:“哀家叫了你半天,你這是要死啊!”
宮女的頭點了點,好像是聽見了,依舊沒動。太后用力一拍她的後腦,頓時,那腦袋像瓜一樣掉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滾了幾個圈,一雙凸起的眼珠子瞅著太后,脖子上的切口齊整,身子還坐在原地。
太后驚叫一聲,嚇得癱坐在地,與那頭顱對視了幾秒,連滾帶爬地衝到前殿,殺豬般大喊:“來人——來人——”
一張紙條飄飄蕩蕩地從殿門口落下來,太后一看,上面是幾個不祥的、血紅色的字:恭迎太后早膳。
太后腿都麻了,扯著聲帶喊:來人——來人啊——
聲音已帶上了一分哭腔,一推開前殿門,更是把魂魄都嚇了出來。
雪白色的喪幡掛了滿堂,隨風輕輕擺動,像索命的陰陽二煞。
太后這次冷靜了不少,嘴裡碎碎念叨:這是夢,這是夢……
一轉過眼,只見她熟知的那幾個大宮女、大太監,全部圍著一張桌子坐著,上面碗碟齊整,中間更擺著幾樣事物,像在等候著她來享用早膳。
太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飛跑過去,抓住一名太監的肩膀,狠力地喊:“該死的奴才——”
她話還沒說完,只見這名太監的腦袋詭異地掉了下來。
太后直接嚇得失了禁,一個個挨著走過去搖晃。
一桌子人也都像幾與這名太監相似,像恐怖電影中的片斷,嚇得太后連連尖叫,恍如身在可怖的閻羅地獄。
碗碟也碎了一地,太后隻瞥了一眼,裡面裝著的事物讓她慌亂地舉袖擋著自己的視線。
然後,她吐了一地。
“皇祖母,可喜歡孫兒給你準備的早膳?”祁慕寒帶著侍衛,邁入了殿中。
這滿屋子各種可怖的死屍,許是讓太后驚嚇過度,神智有點到達崩潰的邊緣,此時一見有活人來了,不管對方是誰,連滾帶爬地過去,一把抱住了祁慕寒的大腿,瑟瑟發抖。
祁慕寒憎惡地踢了她一腳,彼時也再不遮掩,對左右侍衛使了眼色,侍衛便走過去,將她架到了那堆爛肉中間,拿出一條繩子,將她五花大綁在了椅子上。
太后發出殺豬般的嚎叫,此時才恢復了些許神智,大喊:“祁慕寒,你這個殺千刀的,你竟敢——”
她喊不下去了,嘴巴被塞進了兩團物事。
腥氣湧進喉嚨,太后整個人不住乾嘔,侍衛死死捂著她的嘴,她吐也吐不出來,一對陰鷙的眼珠子暴突,死死盯著祁慕寒,像是仇恨,又像是求饒。
失禁的味道和血腥味縈繞不散,祁慕寒憎惡地看她最後一眼,交代侍衛:“將太后關在這裡,餓上她三天。派人嚴加看管,不許她踏出這殿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