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迷人。
方元曦陷在陳南淵深邃的眼眸中,無法自拔。
忽然沙發上謝東陽嘟囔著翻了個身,方元曦被這動靜猛然驚醒一般,突然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太近,馬上推開他。
她尷尬地笑了笑,一雙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最後裹緊外套抱在懷裡,“我、我先去休息了,明天見。”
她兔子一樣躥回房間,關門的時候對上陳南淵一直注視著她的目光,臉上又是一熱。
方元曦抿了抿嘴唇,低聲道謝,“謝謝,但是,我還想再掙扎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麽我可以做到的事情。我想,你的回答也是,不是自己得出來的答案是沒有意義的。”
月光從陳南淵身後輕輕地披在他身上,方元曦不敢多看,輕手輕腳地關上了屋門,“晚安。”
一聲輕微的落鎖聲之後,客廳裡再次一片寂靜。
陳南淵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麽,好半晌之後,他重新坐回單人沙發,睨著沙發上側身向裡躺著的謝東陽,“別裝了。”
謝東陽假裝打起了呼嚕,只是他生來就沒有什麽表演天賦,一看就知道是在裝睡。
陳南淵嘴角抽了抽,從背後抽出一個抱枕向他砸過去,正中他的腦袋。
謝東陽聳了聳肩,最後無奈從臉上拿開抱枕坐起身來,“兄弟,我能提一個要求嗎?”
“說。”
“我不求你像對學妹那樣對我,你只要對我稍微溫柔一點點就好,就那麽一點點!”謝東陽配合語言,舉起手比了一個“一點點”的手勢。
陳南淵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眼神裡滿滿都是殺氣,“滾。”
如果別人對上這樣的眼神,就算不會嚇哭也一定會在心裡默默決定離他遠些,可謝東陽仿佛完全不介意似的湊上去,賊賊地攬著他的肩膀竊笑。
“兄弟,你跟學妹……”他一邊說著一邊豎起自己的兩個大拇指湊在一起碰了碰,朝陳南淵擠眉弄眼瘋狂使眼色。
陳南淵:“……”
他額頭青筋跳了跳,又深吸一口氣忍住揍人的念頭,“我們是親戚。”
“親戚?”謝東陽傻眼了,“哦哦,表兄妹啊?”
“……是姐弟,”陳南淵再次深刻地反省自己為什麽要把謝東陽救回來,不甘不願又補上了一句,“沒有血緣關系。”
謝東陽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兩人之間關系頗為複雜,於是識趣的不再刨根問底,不再陳南淵的怒氣值上反覆橫跳。
他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陳南淵的肩膀,“有什麽困難可以找我商量啊,兄弟。我一定會幫你出謀劃策的。”
陳南淵用死亡凝視的眼神看他,毫不留情地甩開他的手,“你還是想想你要怎麽跟謝常青交代吧,我明天就把你綁了扔到連安的車上。”
“別啊兄弟!我都決定好以後就跟你混了,就衝著咱倆的交情,你不能扔下我啊。”謝東陽不管他的抗拒,再次湊上來抱住他的胳膊。
“放開!”
陳南淵使勁想要甩開這個牛皮糖,只是謝東陽死死扒在他身上,“你同意了我才放開!你同不同意!”
“……放開。”
謝東陽畢竟也是跟他相處過一晚上的人,明白他這句話就是變相的同意,於是馬上松開手,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刺眼,“我就當你同意了,不愧是我兄弟。”
陳南淵:“……”有點心累。
他歎了口氣,最後還是問道:“你真想好了?跟我們走可沒有在安平過得舒服。”
“恩,我已經決定了,”謝東陽眉眼間剛染上一絲堅定,又馬上被他傻乎乎的笑容破壞了,“再說跟著你們,我總覺得會很有意思。”
陳南淵毫不動搖地瞥他一眼,“不用瞞我,你異能很不穩定,之前發生了什麽?”
謝東陽被戳到痛處,肩膀忽然塌下來,苦笑一下,“不愧是我兄弟。不過,這事兒說起來有點長……”
陳南淵站起身,絲毫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他們都睡了,出去說。”
謝東陽知道自己逃不過,便跟著陳南淵上了頂樓。
農村的小院似乎都頗為喜歡在屋頂上留出一塊空地當作陽台,平時不光可以曬糧食曬衣服,還可以冬天賞個雪夏天乘個涼。
陳南淵推開門,搭眼就看到了擺在屋頂正中央的小方桌,旁邊零星放著幾個小馬扎,桌子上還有兩瓶白酒幾個杯子。
此時月色正濃,一輪圓月掛在空中,似乎比往常更亮些,立志要撫平地上所有的傷痛。
謝東陽看到小方桌眼睛亮了亮,大步走過去拍了拍小馬扎上的積灰,毫不客氣地坐下拿起那兩瓶白酒端詳。
一瓶只剩下一半,在室外風吹雨打了半個多月,想必是不能喝了。另一瓶倒是還沒開封,謝東陽興致勃勃地拿濕巾紙擦了擦杯子,接著用異能把兩個杯子加熱消了毒,倒滿了酒。
他朝陳南淵招手,“來,兄弟!正好賞個月。”
陳南淵從善如流地走過去,又把謝東陽從小馬扎上掀下去,自己坐在他蹭完了灰的馬扎上。
謝東陽灰頭土臉從地上爬起來,這回連擦也不擦,直接坐馬扎上,“兄弟你這不地道,算了算了,我原諒你了。來喝酒!”
陳南淵瞥了一眼杯子,“白的?”
“就是白酒才夠勁啊!”
“你會喝?”
“會吧,嘗過我爸喝的。”謝東陽想了想,直接端起杯子嘗了一大口,接著辛辣從喉嚨深處湧上來,嗆得他咳嗽不止。
陳南淵冷眼旁觀,吸取了他的教訓之後,慢悠悠地端起杯子小小抿了一口,又把咳嗽都咽回嗓子裡,完美保持了光輝形象。
謝東陽一邊咳嗽一邊豎起大拇指,整張臉漲得通紅,過了好久才緩下來。
“你多練練就會了。”陳南淵裝作高手指點,實際上什麽有用的意見都沒提。
“我們宿舍聚餐都喝啤的,還沒怎麽喝過白的呢。”
陳南淵不置可否,他幾乎沒參加過聚餐,也不知道普通的大學男生宿舍聚餐都是個什麽鬼樣子,於是再次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今夜就好像末日事件以前的任何一個普通的夜晚,沒有獸化人打擾,兩人自在的吹著小風暢聊,有清風明月做伴,自得其所。
然而在這片寧靜的背後,卻鋪滿了鮮血和枯骨,是勝利者的獨享。
謝東陽順著他的目光遠望,這村子本該安寧而平靜,阡陌交通雞犬相聞,老幼各得其所,絕不應是現下這幅荒敗的樣子。
遠處本應井然有序帶著勃勃生機的莊稼地也長出雜草,飼養的牲畜紛紛逃出柵欄追求自由。這所有的一切荒涼都隱在夜幕下,讓人看不分明,徒添傷懷。
兩人沉默了一會,不約而同舉起杯子碰了個杯。
至少有人同飲,還不算太壞。
謝東陽說:“本以為大學裡一別,以後再見就難了,沒想到兜兜轉轉,最後我還是跟你們同行,可見是緣分了。”
陳南淵壓下酒精激起的喉嚨裡的火,臉上一片自然,“你想跟連安一起走,去就是了,倒給我省了事。”
“你可不能反悔,貨品一經售出概不退換的。”
陳南淵冷笑,“出息。”
謝東陽撓了撓後腦杓,半晌放棄掙扎,直接坦言說:“我還以為連哥都告訴你了。”
“說了一些,不詳細。”
“其實也就那樣……我沒控制好輸出熱量的范圍,燒掉了童盛一條胳膊,”謝東陽垂眸,“是我有了異能之後太心急太自大,最後犯了錯才警醒。”
陳南淵頷首,“異能控制進步了,看得出來是下了番功夫。”
“我這半個多月一直在練異能,連門都沒出,”謝東陽苦澀地扯了扯嘴角,灌了一大口白酒,“就算苦練這麽久,也不過是能大略地調整下溫度,就這點程度。你看那些小說,有哪個主人公是光在門派裡打坐就能成神的?還不是得往外跑,實戰才能突破。”
陳南淵跟他碰杯,“被人保護著不也挺好?反正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謝東陽苦著臉,“我已經不想再看到有人因為我而死,我自己的命,我自己來保護。”
陳南淵猛然有些晃神,這句話他之前也聽謝東陽說過,記憶中的臉漸漸和眼前的謝東陽重合,他斂下眼眸擋住眼裡翻騰的複雜情感。
陳南淵舉起杯子,借著喝酒的動作擋住臉,聲音平靜地問:“想好怎麽跟你父母交代了?”
“還沒,”謝東陽十分光棍,“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說吧。”
“兄弟,你不回家嗎?”謝東陽突然發現一直在說他的事情,忍不住想要打聽陳南淵的情況。
陳南淵搖頭,“都死了,沒人。”
“哦哦,抱歉,”謝東陽問:“那你接下來準備去哪?”
“不知道。”
“不知道?”
“看元曦想去哪裡。”
謝東陽哦了一聲,忍不住問:“學妹到底是你什麽親戚?你們倆看起來關系很好。”
陳南淵被他問愣了,他從沒想過自己應該怎樣界定方元曦。是家人還是友人,是一直追逐的目標還是他的精神寄托?
小時候為了她拚命讀書跳級,雖然後來打定主意不再與她有交集,只是遠遠的觀望,可還是時不時想起她,想她碰到這樣的難題會怎麽做,想她遇上這樣的情況會怎麽處理。
這麽多年下來,方元曦的影子總是時不時出現在他腦海裡,幾乎已經成為了本能。只是那抹影子也越來越模糊,分不清是真實多點,還是自己塑造出來的部分多點。
似霧裡看花,看清看不清,總歸是美的。
陳南淵頓了頓,搓了搓手指,“是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