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也僅和若風差不多的年紀，小的卻是都沒有灶台高，一個個骨瘦如柴，小臉上滿是恐懼，又帶著幾分期待，想來父母送他們來時，可能騙著說他們是來此享福的。

  方雨霖心中不忍，想著自己若是不收他們，下一刻可能又會被他們的父母賣到別處。於是將年歲稍微大些的都留了下來，年紀實在小的，命下人給了他們父母一些銀兩，將人譴回家去了。

  得到方雨霖如此善待的貧困人家，感恩戴德地在門口高聲道著謝，紅著眼睛帶著孩子回了家。

  即便離開了那麽一大群人，方府門前依舊密不透風。

  劉明恰巧路過方府，見門前人聲鼎沸，心中好奇，命下屬前去打聽。

  下屬回報他說是方雨霖在招人，最後竟變成了救濟。

  劉明忍不住笑了起來，低頭厚著臉皮自擁堵的人牆中擠進，直到方雨霖跟前。

  方雨霖一見人群中有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卻死命往裡擠，以為是哪個富家公子哥在戲弄她，緊蹙著眉高聲道：“不要什麽人都來，府中招的是勞力，不是大爺，想來當祖宗的盡快離開罷！”

  劉明聽出她在點自己，終於從人堆中抬起了頭，笑著道：“方姑娘家都快變成善堂了，多少家底啊，經得住這麽揮霍嗎？”

  方雨霖見來人竟是劉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讓家丁將他從人群中拉了上來，輕歎了口氣無奈地道：“大皇子，我也是沒料到，本以為京城足夠繁華，現在看來竟是表象，仍有這麽多窮苦人家。”

  劉明自府門最高的一級台階朝下望去，只見人流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朝他們這邊簇擁而來，顯然還不想放棄方府優渥的工酬。如此龐大的人群，方雨霖一人篩選忙活，不一定要到什麽時候。

  微微沉思，轉頭看向方雨霖道：“你這件事，缺個總管，統下人，掌雜事。”

  方雨霖眸光一亮，帶著幾分期待看向劉明，有些急切地問道：“那依大皇子之見，我應招何人為總管？”

  “自然是有才華之人，懂出納，采購，存儲，懂用人，處世。”劉明邊說邊視線來回掃向階下人群之中，目光掃到一處時，突然眼前一亮，碰了碰方雨霖，道：“方姑娘，那個人，我看可以單獨叫出考察一番。”

  隨著劉明手指的方向望去，見到人群之中站著一個身著灰粗布衣的青年男子，雖然被人群推搡著擠來擠去，卻沒有一絲不耐神色，反倒帶著幾分淡然，恰好他也迎上了方雨霖的目光，只見他目光如炬，全然不似這幫爭前恐後的人般麻木。

  方雨霖心中一喜，連忙朝他勾了勾手，又派了兩個小廝下去替他開路。

  青年男子站到高階之上後，朝方雨霖和劉明禮貌地拱手作了個揖。

  方雨霖交代了白芷幾句，便和劉明領著剛叫上來那個青年男子進了府中。

  到了府中一處相對安靜的地方，方雨霖才帶著幾分敬重地問那個青年男子道：“敢問公子何名？所擅何技？來方府要謀何職？”

  青年男子見方雨霖一連拋出了三個問題，足見對自己的重視程度，有些受寵若驚，連忙道：“回大小姐，在下范毅，家在雲浮城外，家道中落，三次考試皆未中舉，糊口尚為問題，豈敢奢想在丞相府謀職。”

  方雨霖連連擺手道：“公子切莫妄自菲薄，我見你談吐不凡，氣質不俗，一定有過人之處。”

  劉明緊接著問道：“敢問公子為何三次落榜？”

  范毅歎了口氣，語氣頗為沉重，道：“想不到當今朝廷命官，竟都聽不得實話。我論時政，不過如實敘述了百姓苦楚，卻被大人怒批信口開河，連連三年皆是如此。”

  劉明溫潤的臉上難得顯出一絲慍怒，他只是沒想到父皇統治的國家，眼皮子地下竟有如此多的昏官，暗自想著是不應該找個時機，向劉昱講講此事，讓他在父皇跟前提幾句，以此整治一下政風。

  方雨霖聽了范毅一番話後，不禁心生惋惜，同時暗中讚歎劉明的眼光。沒再猶豫，便讓范毅留在了府中，不過眼下還是要將門口那群擁堵的人疏散。

  范毅跟著方雨霖，一同來到府外，組織前來的人按年齡分成幾隊，又派府中有經驗的家丁逐一檢查，將適合的人留下，其余的則給了些銀兩作為安撫，然後遣回了家。

  一直忙活到晚上，方若風也趕了回來，剛到大堂中給方景明請安，便發現正堂多了個清瘦的男人，近看卻是一身粗麻布衣也難掩儒雅之氣，心中不由生出幾分尊敬，看向方雨霖，小聲問道：“姐姐，這人是誰啊？”

  “若風，這是姐姐今日新招到的人才，你應當以師之禮敬之。”方雨霖嚴肅地道。

  方若風一聽，連忙端端正正地站好，朝范毅行了個禮。

  范毅卻是有些驚慌地連連擺手：“小少爺切莫如此，真是折煞在下了。”

  方雨霖卻正色道：“范先生不必如此拘束，若風年歲小，若是先生能久留方府，還得你不時提點他一番。”

  范毅卻是苦笑了下，搖著頭道：“三次應試落榜，何德何能敢輔導小少爺！”

  方雨霖聽見他這話，突然想到了什麽，靠近方景明，低聲道：“父親，您雖然在朝中已經是半隱退的狀態了，但當下為官的作風，您可知曉？”

  方景明搖了搖頭，擰眉望向她。

  “恕女兒直言，當下盛世，不過是表象的盛世，當今繁華，也只是大富人家的繁華。為官本應愛民如子，但魚肉百姓的貪官和昏官比比皆是，女兒今日招人，竟看到了許多農戶帶著他們的孩子來賣。”

  方雨霖眉間滿是痛色，明明只是個清瘦溫婉的女子，說出的話卻針針見血。

  方景明眉頭擰得更深，略加思索，沉聲開口道：“若是如雲兒所言，那父親擇日便上朝參奏此事，給那幫朝廷命官提個醒。”

  方若風顯然也被他姐姐一番話觸動了，稚嫩的臉上帶著痛惜，用還未變聲的清脆聲音開口道：“若風有朝一日成為達官顯貴之人，定會愛民如子，不會像他們那般昏庸。”

  范毅聽見這話，對這個身高還不及他肩頭的小公子投去了讚賞的目光，總算覺得三年落榜的遺憾彌補了些。

  一番忙活已是深夜，方雨霖讓下人替范毅安排好房間，又交代了方若風幾句，這才和白芷回了悅園。

  疲憊地和衣而臥，卻聽聞窗外有微微異響。

  方雨霖心中一驚，連忙叫來白芷，讓她掌著燭火，自己則緊了緊衣裳，俯身趴到窗台上，朝下望去。

  黑暗中卻對上一雙晶亮的眸子，帶著些許茫然和無辜，像一隻受傷的小獸。見有人看他，還輕輕眨了眨眼。

  方雨霖反應了許久，才認出這是劉昱。或者說，這是醉酒後的劉昱，平時他總是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極盡沉穩溫和，只有在醉酒之際，才會多出幾分孩子氣，將他脆弱的、需要關懷的一面顯現出來。

  方雨霖心中一軟，一下子便想到前幾天她故意捉弄劉昱，讓他吃醋，而且昨日忙活了一整天，竟將他忘了。

  不過按他平時的作風，應該直接進到了自己房間啊，莫不是因為醉了酒，隻到了窗外便無力再進來了。

  於是方雨霖連忙讓白芷拿了件披風，披上後便提著裙擺自屋門繞到了窗後，蹲在劉昱跟前，晃了晃他的肩膀，柔聲道：“劉昱，起來啦，地上多涼啊！”

  劉昱手中緊緊抱著一個空酒壇，聽見她這番話，猛地搖了搖頭，還挪開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然後撐著牆，搖搖晃晃地將自己撐了起來，摸黑朝前走去。

  方雨霖連忙喚道：“劉昱，你要去哪兒，你別亂走啊！”邊喊邊小跑著追上了他，拉著胳膊往屋門口走。

  劉昱卻抗拒地甩開了他的手，傲嬌地一扭頭，繼續倔強地朝他認定的地方走去。

  方雨霖無奈地輕笑了聲，好聲好氣地問道：“你要去幹嘛？”

  劉昱一手抱著酒壇，一手指著前方：“我去找雲兒呀！”

  方雨霖撲哧一樂，一點兒脾氣都沒了，站到他面前，將他牢牢護在懷裡的酒壇奪了出來，攏了攏他臉上凌亂的發絲，無比溫柔地道：“我就是雲兒啊。”

  劉昱微眯著眸子，又後退了幾步打量著她，似乎在確認她這話的真實性。許久，他才點了點頭，語氣堅定道：“你是雲兒。”

  “那你跟我走嗎？”方雨霖邊說邊拉起他的手，試探地將他往屋門口帶。

  在外面吹了風，劉昱的手很涼，手心常年習武磨出的薄繭，輕輕摩擦著她手心細嫩的皮膚，癢癢的，如一顆石子擊入心中，蕩起層層漣漪。

  劉昱任由她牽著乖乖往前走，走著走著便支撐不住身體，搖搖晃晃地往她身上蹭。

  白芷本來在一旁站著，看到這幕趕緊退了下去，不過她隱隱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費力地思索了一番，才想起來那是劉昱受傷時，小姐要送他出府，他便是這樣黏著小姐的。

  白芷一副看透一切的樣子，故作老成地嘖嘖了兩聲，卻是替方雨霖高興，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方雨霖扶著劉昱進了房間，又費力地將他架到床邊，本想將他放倒在床上，卻徑直被劉昱大力摟著腰帶了下去。

  方雨霖微惱地捶了捶他的胸口，卻見他依舊一副醉意朦朧的樣子，一下又沒了火氣，撐著他的胸口起身坐到床沿，剛坐穩卻又被劉昱賭氣般勾了下去，再次穩穩地跌入他的胸膛。

  劉昱用下巴摩挲著方雨霖的頭頂，語氣中滿是委屈：“雲兒又不喜歡我了。”

  方雨霖微微一怔：“誰說的？”

  “雲兒又有喜歡的人了！”劉昱音量猛地高了八度，嚇得方雨霖一個激靈，連忙捂住了他的嘴，小聲安撫他道：“你那兒聽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我哪兒有這樣？”

  劉昱又用下巴蹭了蹭她，將她摟得更緊，卻不再發一言，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方雨霖聽到均勻的呼吸聲傳來，無奈地歎了口氣，試探地掙扎了兩下，卻沒能掙脫他的禁錮，隻好就著這個姿勢，想著等他睡熟了，放松下來後，自己就解脫了。

  但沒想到伏在他胸膛上，聽著他平穩有力的心跳聲，心中竟莫名地一陣安靜祥和，最後自己反倒也睡著了。

  將近五更時，劉昱卻醒了。他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體，卻隻覺胸口悶悶地，低頭一看，發現竟有個小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