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彌大人喜歡來青樓喝酒呀。”
蒼天啊!為什麽陛下會出現在青樓!還把自己逮了個正著!
彌澄溪一萬個想昏死過去的心情。
可此時正是間不容發之際!彌澄溪理智至上,一把拉住了陛下的手,嚴肅道:“禦史台查證。等一下不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聲暴露。”
見彌澄溪正色厲言,楚奕央不禁心中一凜,順從地“嗯”了一聲。
彌澄溪拉著他,看了看床底,楚奕央急道:“我可不藏床底下!”
彌澄溪焦急萬分隻好拉著楚奕央往床側的屏風後去,芳芝姑娘和她說了,弄春閣的包房配置都相同,屏風後都有個衣櫃,她本來就計劃好了躲衣櫃裡的。
衣櫃分為兩邊,一邊是格,櫃放床單被褥。一邊立櫃,掛長薄衫。彌澄溪剛把楚奕央推進立櫃,忽聽得外面有聲音:“呂相公,就是這一間啦。”——千鈞一發!彌澄溪一道擠進立櫃,關上櫃門隻留一條小縫——“您稍坐,我馬上去叫冰琴、綠萍、素素姑娘來陪呂相公飲酒助興。”
咦!莫不是這呂忠格也是來妓館喝酒?彌澄溪心中憤憤不平,居然還叫了三個姑娘陪酒!
立櫃幽閉,隻留著一小條縫隙透進一線光,正在彌澄溪右臉上打出一道。楚奕央只能看見她右眼,那裡寫滿了全神貫注。
楚奕央也認真聽了一會兒,好不容易認出唯一的男子的聲音是國子監祭酒呂忠格,但他又不是很肯定,於是湊進彌澄溪的耳朵極輕極小心地問了一句:“呂忠格嗎?”
聲音輕得像羽毛在撓,癢得彌澄溪不禁打了個抖,這一下子又嚇得她怕暴露,緊緊抓住了楚奕央的衣服——可是外面飲酒作樂的聲音太大,呂忠格左擁右抱笑得像隻開心的老鵝,他們這點聲響根本沒人聽得見。彌澄溪松了一口氣,蚊子一樣“嗯”了一聲。
立櫃裡藏一個人還好,藏兩個人實在太過狹小了,早就悶得慌了。兩個人熱汗不止,彌澄溪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地又把櫃門開了一點點,掏出絹帕給楚奕央,又拿著絹扇輕輕搖,稍微緩解了一點燥熱。
楚奕央個子高,一直都是佝腰低頭,站得久他脖子酸極了,本想把頭靠在彌澄溪肩上的,奈何彌澄溪太矮,櫃子空間又不夠他再彎腰,隻好把頭靠在她的頭上。不知是燥熱暈眩產生了錯覺,他總覺得彌澄溪身上有一股葡萄的味道,清甜爽利好聞極了。
彌澄溪怕陛下悶暈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楚奕央咧嘴一笑,伸手拿過了絹扇,“沒暈。”說著,搖著扇子給彌澄溪扇風。
呂忠格玩得那叫一個盡興愉快呀,眼睛一眯,開始打起了三個小丫鬟的主意。三個姑娘見了他的眼色都了然,招招手讓自己的丫鬟過來。
“這是新柔,今年十三。”
“這是香寒,今年十四。”
“這是南春,今年也是十三。”
三個姑娘都各自介紹了自己的小丫鬟。
呂忠格兩眼直放精光,色眯眯地將三個丫鬟都上下打量了一番,問:“你們誰會唱《十八/摸》啊?”
他話剛一落,三個姑娘都嬉笑了起來,嗔笑著粉拳直捶呂忠格胸口,“呂相公好壞!”
呂忠格“咯咯咯”鵝笑,一把掏出了幾枚大銀錠往往桌上一拍,“誰唱老夫就賞。”
原本羞紅著臉不敢抬頭看的小丫鬟們都一臉興奮,爭先恐後道:“奴會唱,奴會!”
這可把呂忠格樂壞了,點名道:“那就香寒來唱吧。”很快,他又道:“不急嘛,你們兩個小丫頭就來陪老夫擲骰子比大小,誰小誰喝酒,老夫一樣賞你們銀子。”
三個姑娘很是有眼力勁兒,假嗔道:“得得得,呂相公這是煩我們了。” “也罷,剛才都玩出一身汗了,我們去洗個澡吧。”說著就起身離開了,還不忘讓自己的丫鬟陪好呂相公,說得了賞銀就自己留著吧。
呂忠格一副慈祥老爺爺的樣子,柔聲細語地教新柔和南春怎麽擲骰子。香寒也取來了琵琶,錚錚鏘鏘彈起了《十八/摸》的曲子。
彌澄溪一聽曲子,全身都繃得直直的,緊張地抬手捂住了陛下的耳朵——
她的手暖暖又軟軟,隔斷了所有的聲音,楚奕央只聽見自己的心跳。在這幽閉的小小立櫃,悶熱又呼吸困難,他早就煩躁不已,可這一刻他神奇地感覺到身心寧靜,而後一股幸福的暖流直衝心房,讓他心動萬分。
彌澄溪也心跳不止,但她是緊張的。《十八/摸》這樣的淫浪之曲怎麽能讓陛下聽到呢?這不是有汙聖耳嘛!
外頭的呂忠格玩得可興奮了,開心老鵝的聲音一直沒斷過。他這樣的老滑頭對付小丫頭還不是一根手指碾螞蟻那樣簡單。
聽聲音,是灌了兩個小丫頭好多酒。唱完《十八/摸》的香寒已經讓他賞了個大銀錠打發走了。新柔和南春一開始還連連求饒,說自己喝不了了,但呂忠格輕聲軟語連哄帶騙,不多時,兩個小丫鬟都喝醉了。
呂忠格將兩個小丫鬟都抱到了床上,老鵝笑變成了猥瑣不堪的淫靡之聲——
彌澄溪氣得全身血液都往頭上衝,渾身發抖,她幾乎都能想象到呂忠格的惡心猥瑣的嘴臉正貪婪地親吻小丫鬟的粉唇,但她還不能衝出去,她還要等一下。她一面惡心得要吐,一面又不得不認真諦聽——
她聽呂忠格淫笑連連,惡心地叫著“小寶貝小寶貝”,聽寬衣解帶之聲,終於聽到他笨重地爬到床上的聲音——彌澄溪雙手放開了楚奕央的耳朵,道:“你別出來!”扯過他身後的一件薄衫,推門出去,又將門合上。
楚奕央在黑暗之中,聽得彌澄溪大喝一聲:“無恥呂老狗!”
呂忠格全身赤裸,見有人從天而降嚇得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彌澄溪蹬蹬兩步跳上床,一腳把他從床上踹了下去,用手中的薄衫蓋住了兩個小丫鬟的臉,又扯過衾被將兩人蓋個嚴實。
呂忠格定睛一看,覺得“天人”面熟,可又想不起她是誰,隻好大叫:“來人啊!快來人啊!”
彌澄溪又跳下了床,兩腳踩住了他丟在地上的衣物,“我勸你還是別叫了。”
果然叫是沒有用的!呂忠格嚎了半天,愣是沒見到有人進來。呂忠格嚇得全身都紅了,兩手護襠,梗著脖子叫:“你……你……你是誰?”
“禦史台監察禦史——彌澄溪!”
半個時辰後,晉昌坊所在永樂縣縣尉康評帶著衙役趕來了。衙役衝進弄春閣,將大門關上,勒令弄春閣即刻關營,又將老板、老鴇關押候審。一通事情弄完,已是到了夜半。
葛秋生、晁如新及聞訊趕來的其他禦史台同僚紛紛翹著大拇指,都把彌澄溪誇上天了,又在那裡一頓“無恥狗賊”狂罵。彌澄溪這才想起還在衣櫃裡的陛下,慌慌忙忙跑回“如煙”包房,可衣櫃裡空空如也。
難道……是我幻覺了?
*
*
呂忠格連夜寫了致仕辭,宮門一開就上了永寧殿向陛下請辭。
今日正是卅日,大朝。禦史台的彈劾使得滿朝皆知,上到棠靖下到晁如新,五六個人輪番對呂忠格誅伐唾罵。
都說禦史台是一群“瘋狗”,彌澄溪自己都不得不承認。
晁如新瘋了,一副死拽著呂忠格不放,不讓他聲名盡喪死不罷休的樣子。“陛下,呂忠格嫖/宿雛/妓可是證據確鑿!我禦史台監察禦史彌澄溪與那兩名雛/妓皆是人證!”
眾臣一聽,呵!有戲!紛紛轉頭墊腳看向彌澄溪。
彌澄溪突然被點了名,臉色又綠又黑。
陛下臉色也很是不好,“彌卿有什麽話說嗎?”
眾人退了一退給彌澄溪留了地方讓她站到中間去,一副全把希望寄托到她身上的樣子。
彌澄溪拱手一揖,“臣……昨日確在弄春閣如煙包房中暗伏,但呂忠格並非嫖/宿雛/妓,他是奸/淫/you女未遂。”
朝堂上一片嘩然。
——“彌同僚你在說什麽?!” 一眾同僚失聲驚叫,想不到彌澄溪竟然會這樣說。
彌澄溪直面天子,“陛下面前,臣不敢枉語欺君。昨夜,呂忠格確是欲行奸/淫,但因為臣的出現,呂忠格並未能實施罪行,所以是未遂。”
一聽此話,便知彌澄溪並非與自己一路,晁如新瞬間變臉,“沒有記錯的話,昨夜彌同僚說自己藏在衣櫃之中。而弄春閣如煙包房的衣櫃與床榻相隔有五六尺遠,還有屏風隔擋,彌同僚怎可能窺得全部?”
彌澄溪全臉漲紅,聲音倒是堅定:“我耳朵不聾。”
“好!”晁如新忽然一笑,計謀得逞,“那兩雛/妓又叫什麽名字?” 彌澄溪從昨晚開始就沒有和他們提過任何一個妓/女的名字。
“呵!”彌澄溪不恥一笑,揶揄道:“想來是晁同僚耳朵不好使,我自始至終都說了沒有雛/妓,只是you女。”
精彩!精彩!禦史台這演的是“狗咬狗”嗎?
晁如新一副狗急跳牆,“那你倒是說出那兩you女名字,我們將人帶來對質。”
“我沒聽到任何一個名字。”
眾人屏息。什麽!竟然沒聽到任何一個名字!
晁如新一口老血湧到喉頭,還有一招:“彌同僚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把人認出來也行。”
彌澄溪見招拆招,“我也沒看到她們的臉。”
死局!
彌澄溪堅持不與禦史台一起將呂忠格“釘死”。
就連陛下最後也宣布準了呂忠格即刻致仕,並令在法典中補充了奸/淫、迫害you童的罪行,法令需盡快完善並下放各州郡到村戶。朝臣們心中暗忖:以後去青樓可要先看看衣櫃床底,弄不好彌澄溪就躲在裡面。
禦史台一行頹惱萬分,一個個頂著豬肝色出了宣德殿。
“眾同僚且慢。”彌澄溪從裡面追了出來。其他朝臣一看,嘿!還有戲看!紛紛駐足圍觀。
眾人一見她,更是氣得直上火。從前隻知她喜歡和人杠懟,經今日一事,大家算是看得明白了——她根本就不想站在禦史台一邊與大家同心同德。
彌澄溪拱手一揖見了個禮,眾人並不買帳,一個個拿鼻孔看她。
彌澄溪毫不在意,“彌某隻與眾位道自己心中所想。”大家雖然一臉不爽,但都沒有轉身就走,“國子監乃國朝最高學府,朝中眾同僚十之八九都出身國子監。祭酒乃國子監首長,可偏偏這樣一位首長德行有虧辱了國子監名聲,眾位憤恨我心如是。眾位是想行禦史台天職也罷,想迫呂忠格致仕、還國子監清名也罷,完呂忠格才名美譽非我在意,但我不想牽扯無辜you女清白。you童保護法令去年便已頒發,但在這國朝京都天子腳下竟有朝中要員枉顧國法,更遑論其他州府。”
彌澄溪覺得提點到這裡就夠了,陛下要治的不單是一人,陛下要的法令在國朝的普及和執行。“眾位今日所彈之事,雖並不盡如眾位痛快之意,但眾位為天下you童保護法令助推有功,彌某以眾位為榮。”說罷,深揖一禮。
眾人面紅耳赤,錯愕良久才整冠肅衣,回了一揖,“彌同僚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