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澄溪愁啊。
雲澤希聽說了雲潤寧退與陛下婚約之事,是恨不能立即從密州趕回來,可他如今任督香司郎中駐在黃田,無有召見或年關述職是不得擅離的。
他隻得給彌澄溪來了信,托彌澄溪好好勸言,務必讓她回宮向陛下請罪求得原諒。再求她在陛下那邊多說些好話。
彌澄溪倒是想勸啊!可雲潤寧去防疫救災了。此時身在何處都不知道呢。
彌澄溪這邊正頭大如鬥呢,楚奕央卻湊在她身邊使勁地嗅聞。
“你最近身上怎麽一股奶味?”他說著,順勢就在彌澄溪臉上親了一口。
彌澄溪趕緊往自己左右兩肩膀聞了聞,“有這麽明顯的味嗎?”
“嗯。”
“邱景那小侄兒喝羊乳呢,我每天跟著一起喝。”
楚奕央噗一聲笑了出來,“嬰兒的奶你也搶?”
“他現在胃口小,每天隻用喝一點點,蘭姐兒就每天給我灌。”彌澄溪小嘴一噘,“還是李叔好,給我做奶羹吃。”
楚奕央捏了捏她的鼻子,忽然彎眉一笑,“我也想吃。”
彌澄溪點頭如搗蒜,“明天給你帶。”
“現在就要。”楚奕央說著一把就將人攔腰一抱,往小榻那裡扛。
彌澄溪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哇哇亂叫:“陛下,這是勤政閣!”
其實即使不是在勤政閣,楚奕央也不會對彌澄溪“動粗”的,他得為太后服喪守孝百日。
“唔……”他一副怨念無力地把臉往彌澄溪頸窩裡埋,“還要三十三天。”
不能吃肉,那就聞聞肉味吧。
楚奕央正在彌澄溪脖頸那兒猛吸氣,外頭傳來了十一的聲音:“陛下。”
彌澄溪又被嚇了一大跳,猛一推開陛下就跳了起來,筆直地站在榻邊。
“進來。”楚奕央沉聲道。恨得那叫一個牙癢癢,心想著等十一進來非彈他一個腦瓜子不可。
十一很快入內,單膝點地,抱拳稟道:“陛下,蔡小公子在塗州殺了人。”
楚奕央原本正要上前去彈十一的腦門,聞言一愣——
“什麽?!” 楚奕央、彌澄溪異口同聲,俱是大駭失色。
*
蔡茂森心系塗州雨災,特地去之前勞役的坪山縣看一看。
他之前服勞役時鋤傷了腳,那段時間就在書塾裡教孩童識字和算術。因為聽說孩子們的父母因為不通算術被人坑騙,又索性教大人們算術。百姓都很感激他,那時他要回京百姓還送了一車瓜果蔬菜給他,讓他有空就回去看看。
倒是真回去看了。可……可卻殺了人。
彌澄溪趕到禮部,蔡禮崇失魂一般呆坐著,手腳俱顫。眾下屬圍在一旁,個個臉色煞白,不知如何是好。
“蔡大人。”彌澄溪喚了一聲。
蔡禮崇這才抬眸看,見是彌澄溪,一下子竟淚如雨下,“彌賢侄。”他嗚呼了一聲。
忽又聞官署外傳來嗚嚎之聲。眾人瞬間屏息凝視。
蔡禮崇面色一僵,立即擦去臉上的淚水,斂了哭容,起身就往門外去——
“卿卿,你來這裡做什麽?”
“老爺,森兒……森兒他……”
彌澄溪這才知道是蔡夫人來了,顯然已經知道蔡茂森的事了。
蔡夫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蔡禮崇小心地一手扶著她,一手護在她小腹,“你別急,別急。不要傷了身體。”
彌澄溪一愣,瞬間明白了什麽。
“定是冤錯!森兒怎麽會殺人,那孩子連隻兔子都不敢傷害。”
“是是是,我馬上派人去塗州了解事情真相。”
“蔡大人!”彌澄溪繞過眾人站了出來。她的聲音清朗,擲地有聲:“我去。”
她堅毅決絕,是一副要還蔡茂森清白的堅定。
蔡夫人忙上前,一把握住彌澄溪的手,淚流滿面,“澄溪啊,拜托你了!一定要查明真相,還我兒清白。”
*
——“我讓十一去就是。”
楚奕央一聽彌澄溪要親去塗州,立即反對。
“我去看看茂森,這樣蔡大人蔡夫人也放心。”
“一路車馬奔波,你的身體吃不消。”
自從在大樾山摔了,陛下現在都不允彌澄溪騎馬。
彌澄溪握住陛下的手,一臉懇求,“蔡夫人……她有身孕了。”
楚奕央錯愕。
許久後,陛下才又開口道:“讓念彌與你一起去吧。”
*
魯必親自迎接彌澄溪,也不廢話,開口就把事情始末整得明明白白:
蔡茂森回訪了之前的鄉親,可聽說賣菜的朱大橋依然被主顧朱有金坑騙,憤怒地去找朱有金理論索賠,二人發生了口角,進而肢體衝突,推搡間朱有金跌倒撞到石頭,當場身亡。
現場目擊證人只有朱大橋和死者朱有金的妻兒。
朱大橋倒是願意作證,可畢竟蔡茂森是去幫他出頭索賠,所以證言不可采。
而朱有金之妻朱冬梅一口咬定是蔡茂森口角不過,心生憤怒之下的衝動蓄意殺人。
“這朱有金平日除了買菜不買些別的?”彌澄溪問。
魯必如實道:“朱有金是本地小富之戶,家中肉食、蔬菜都是與固定的人買賣。朱大橋每日送菜上門,算是一大主顧。他摳門小氣,仗著朱大橋不通算術一直坑騙他。之前蔡公子就為朱大橋找他理論索賠過,朱有金自後便不跟朱大橋買菜,是朱大橋又自己找的朱有金買菜。”
“如此說來,朱大橋明知朱有金坑他,但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魯必點點頭。
彌澄溪歎了一口氣,決定先去看看蔡茂森。
才到牢房門口,一股霉腐味嗆得彌澄溪差點吐出來。昏暗的長廊裡還有老鼠吱吱叫,嚇得彌澄溪不敢下腳。
倒是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大理寺的監牢裡見到蔡茂森來。他靠在軟鋪上,喝著熱茶,聽著對面的史熙雯講故事,舒服得像在茶樓聽說書。
這會兒在坪山縣他可沒那些個待遇了。
一見到彌澄溪,蔡茂森就跳了起來,“你怎麽來啦?你的腿好了嗎?”
彌澄溪瞬間就被氣哭了。“狗蛋!還不是為了你。我現在都能跳起來踢你。”
*
朱大橋的證言不可用,做為死者之妻的朱冬梅的證言一樣不可用。
根據曄朝法律,蓄意殺人者償命,過失殺人者判十年有期並發配邊疆。但蔡茂森屬於過失致人死亡,且是自首,本應判五年並發配邊疆,彌澄溪為蔡茂森拚命奔走,呼籲先前得蔡茂森教導算術的百姓為他請命。
終是為蔡茂森的刑期減到三年。
聽著車馬粼粼,蔡茂森掀開簾子,望向巍峨的那皇城,滿心愧疚。
蔡夫人一見到蔡茂森就抱著他,哭得肝腸寸斷。
“娘,別哭了,您注意點身子。”蔡茂森嘴上這麽說,自己不爭氣地眼淚嘩嘩往下流。
“還不是被你這混帳氣的!”若不是怕蔡夫人更傷心,蔡禮崇都要把蔡茂森拉到列祖列宗牌位前拿鞭子抽他個皮開肉綻了。
蔡茂森立即雙膝跪地,磕頭道:“兒子不肖,讓父親母親擔心了。”
蔡禮崇倒是一大堆訓斥的話都咽回肚子裡,打也不能打,罵也不能罵,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彌小姐呢?”
——“什麽?!澄溪替你坐牢!”
楚奕央一聽說彌澄溪替蔡茂森待在坪山縣衙牢房裡登時就跳腳,恨不能直接往他屁股踹上一腳,叫他回去,即刻回去!
蔡茂森也舍不得啊,那監牢昏暗腐臭,還到處是老鼠,彌澄溪可怕老鼠了……可若不是這樣,魯必哪有膽子敢放蔡茂森回京辭別父母。
“我明天就趕回去。”蔡茂森趕緊道。
楚奕央長舒一口氣,在心裡默念:蔡夫人有身孕了,不能揍他,不能揍他……
“此事,魯必為何判你去密州植樹?”蔡茂森一入京,消息也便遞到了禦前。
坪山百姓感念蔡茂森教習之恩為其請命,魯必上書到知縣,接著又是到了知府和知州。層層上遞,蔡茂森是禮部尚書之子無人敢怠慢,允準又快速層層下達,終是判了蔡茂森三年有期勞役,發派西疆植樹造林,剝奪參科資格終身。
“是澄溪提議的。”蔡茂森當時一聽發判也愣了許久,一想就知道是彌澄溪提議的。記得上次他還說願為陛下去種樹,不想竟一語成讖。
“澄溪還讓我來聽聽陛下教誨。”這個事蔡茂森就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但是彌澄溪特地交代了。
趕緊快去種你的樹!楚奕央越想越恨不能踹上他一腳,可轉念又是一頓,忽然明白彌澄溪的意圖了,立即命人取來輿圖。
楚奕央指著輿圖上的密州與毗鄰的閔國商壁,道:“國朝如今鼓勵密州百姓與閔國女子通婚,但閔國女子不通曄話,使得後代反倒以閔話為主,如此一來勢必成文化入侵。”
“比起一個種樹人,朕更需要一個教曄文曄話的先生。”楚奕央鄭重地拍了拍蔡茂森的肩。
蔡茂森了然,“我明白了!所以國子監裡之前開設了閔文學習班。”
楚奕央點點頭。忽又笑道:“彌愛卿思慮的倒是比朕更快更周全。”
那可不,她的腦子可靈活了。蔡茂森先是得意,漸漸又生了惋憾,這麽聰明的彌澄溪,原來自己就配不上了,現在就更配不上了。
這麽個人兒,可真不是一般二般的男子配得上的呢。
蔡茂森如是想著,目光定在陛下身上。
“陛下……”蔡茂森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楚奕央將目光從輿圖上轉向蔡茂森,“何事?”
“……那個……陛下覺得彌大人如何?”
楚奕央的第一反應是蔡茂森肖想彌澄溪,條件反射地衝口道:“你休想!”
“不是!”蔡茂森趕緊解釋,“彌大人股肱耳目,公正不阿,雷厲風行又聰慧無比,是個忠君愛民的好臣子,陛下從來都沒想過要納她入宮嗎?”陛下您這是什麽眼神!這麽好的一個人擺在您眼前,您就不喜歡嗎?您就不心動嗎?
你亂講!我的寶貝澄溪是“忠民愛君”的好臣子!我最近天天想著要迎她為後!
倒是心中萬般咆哮,可楚奕央臉上滿是沉靜,淡淡道:“你都說她是忠君愛民的好臣子了,朕將她納入后宮不是折煞她了嗎?”
蔡茂森無言以對。不過想來也是,陛下和彌澄溪一心隻為國家社稷黎民百姓,都是一副不屑兒女私情的樣子。
末了,辭別告退的時候蔡茂森還是忍不住地對陛下道:“若陛下為彌大人賜婚,一定要選個配得上她的。”
楚奕央呼吸一窒。
你夠了!澄溪是朕的!是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