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端午節,朝休。
楚奕央難得地睡了個懶覺。
年輕的帝國皇帝昨夜做春夢了。這麽多年,他也不是沒做過春夢,只是之前夢裡情人的模樣始終都看不清,只有模模糊糊一個影子。可自第一次親了彌澄溪後,夢中的情人便有了相貌。
宮裡人傳皇帝愛極了蔣妃心中情傷難愈,或是傳皇帝斷袖龍陽,他都知道。也有過讓女官侍寢的想法,可看誰都沒有興趣。他不是什麽人都想碰,當然也不是什麽人都能碰他。
“多睡些時辰,還是好的。”雲妝笑盈盈地說。好難得見到陛下晨起就精神飽滿一臉笑意地看著眾宮人。梳頭的女官又被換了,事情原委雲妝看得清楚,是她妄圖勾引陛下,給陛下梳頭時手指曖昧撫過陛下的耳垂和脖頸。新的女官還沒有選上來,雲妝便代了職。
畢竟不是專職,手法不好,扯了陛下幾根頭髮。“陛下恕罪。”雲妝請罪。
“不礙。”楚奕央看了看落發,忽然道:“幫朕把落發收起來,有那麽一小撮了,你跟朕說一聲。”
雲妝雖然疑惑,還是應了“是”。
今日有宮宴,但是在酉時後。沒有朝臣立班議政,不代表不需要處理政事。只不過是不用到禦書房,奏折都搬到了永寧殿。展開一封折子,楚奕央就想到了彌澄溪,不知道她今天是不是到孔廟分粽去了,學子們是不是把她家的粽子一搶而空。她家的粽子確實好吃,昨天十一說他一口氣吃了三個。
彌澄溪睡到巳正才起,吃了午飯又到書房練了字,然後又到廚房湊熱鬧,幫忙添了兩根柴。未時,要分送的粽子都煮好了,就一起跟著送到孔廟去。
每年都送粽子,時間也都是這個時候,早有經驗的人們掐好時間等著,一見到彌府的車都歡呼雀躍。
來搶粽子的也不僅是學子了,一些普通百姓也加入其中,眼看著有點要亂的樣子,彌澄溪就跟著粽子一起到了分發點。人人都識她是彌家小姐,主人親自派粽,自沒有哄搶的道理,於是自覺地排起了隊。
彌府準備的三百二十個粽子很快就發完了。後面運粽子來的人家見這裡排隊有序,也把自家粽子提到了這個點,彌澄溪想著也沒什麽事,就幫忙派發。
——“彌小姐!彌小姐!”
突然聽見有人喊她。循聲望去,只見一位公子騎著高頭大馬,正拚命地朝她揮手。定睛一看——竟然是蔡茂森!
哎呀!這個傻子! 彌澄溪心中暗罵一聲。趕緊放下粽子,讓阿澤接手。
繞到邊上,彌澄溪徑直朝蔡茂森走去。書桃小跑著給她送來了擦手巾。
蔡茂森看到彌澄溪高興得臉上開了花,下了馬,就興高采烈地朝彌澄溪去,以為彌澄溪會驚喜高興,沒想到跟湊到跟前,就被低吼了一句:“喊得那麽大聲幹嘛!生怕人不認得你是蔡小公子嗎!”
哦,對!上元節的事情。 蔡茂森立即雙手捂著臉,可還是擋不住滿面燦爛,“國子監散了學,我就先你家了,又聽說你來這裡派粽,我就又趕過來了。嘿!現在派的就是我家的粽子,竟然勞煩彌小姐幫忙,真是榮幸。”
彌澄溪驚詫:“你家的粽子呀?” 之前從來沒有呀。
蔡茂森嘿嘿一笑,“我這不是入國子監準備今年秋闈嘛,我娘就想著今年派粽了。”放眼一觀,一副稀奇又得意,“想不到人還挺多。”
“那你要爭氣。”彌澄溪擦淨手上的油了,把手巾遞給了書桃。
“必須的!”蔡茂森眉頭一挑,真是心情大好啊!“今日端午,你安排娛樂了嗎?”
“等一下回家和家人們玩投壺、捶丸,晚上有家宴,家宴上會玩擊鼓傳花。”
正說著話,忽又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彌小姐,端午安康。”
彌澄溪和蔡茂森轉頭看,都大吃一驚!竟然是史熙雯!
史熙雯被兩人這麽一盯,瞬間尷尬到不知道要看哪裡。之前的事情她已知錯,這是來向彌澄溪道歉,方才已經在遠處站了好久,這才鼓起勇氣走過來的。
“史小姐端午安康。”彌澄溪對她回了福身一禮。
史熙雯受寵若驚,連忙又福了一禮。
“史小姐也入了國子監嗎?”
“嗯,是。”
“在哪個班呀?”國子監分男監和女監,男監有十二班,女監則只有甲乙丙三班。
史熙雯見彌澄溪主動和她聊天,絲毫不記仇,更是覺得親切歡喜,忙道:“我在甲班。今年入學女子多了許多,又加了兩個班。”
彌澄溪瞪大了眼睛,“兩個班?那很多人呢!你也要努力呀。”
說到這個史熙雯就臉綠,“我……我沒什麽信心。”
說真的,一個女子入國子監學習最後還要和男子一起參考,很難有信心。男女監的師資水平就是一大不公,知名大儒學士都在男監,女監都是年輕學士授課。
彌澄溪眉頭一擰,隨即又是一舒,“我想到有件事情適合你。走走走,去我家,我拿樣東西給你。”
被晾在一邊好一會兒的蔡茂森立即道:“好好好!我也想玩投壺。”
然後……
蔡茂森真的就被丟到花苑跟下人們玩投壺去了。
彌澄溪帶著史熙雯去了書房,拿了《候君下長庚》給她,並給她說了小圈著者、自刊本、書友交流會等事情,鼓勵她寫作。
史熙雯聽著聽著總覺得彌澄溪是在揶揄諷刺她愛講故事。
“京中書局我認識兩三家,可以去談談。不過我覺得還有一種形式可行——就是像刊邸報那樣,定時一章,這樣就不必一定要等到寫完再印。這樣不浪費紙張,可以先寫幾章夾著邸報送出,若有人預定,再根據預定數目刊印。與書局談好,預定得越多,你的分成也相應增加。”在荊江參加了兩次書友交流會後彌澄溪就在考慮這個事情來著,今天還是第一次把想法跟別人說。
史熙雯拍手叫好,“這個想法非常好!非常合理!”
“是吧?”彌澄溪頓時得意,“我想了很久了。你考慮考慮,覺得行——”
話還沒說完,史熙雯就決定了:“可行!我想試試。”
*
時隔一個月,彌澄溪又回到禦書房了。
禦前參政們見到彌澄溪時都因為太過意外沒有心理準備而愣住,然後又關懷備至地拉著她說話,問荊江那裡的局勢,問湯氏目前的情況,還長舒著氣說她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可不是她回來了就好了嘛!她外差的這期間是由中書省的主書女官曲梓芮代了她的職,曲梓睿原本是抖擻著精神抱著要把差事辦得漂亮好得陛下青眼的決心,卻沒想到陛下要求異常嚴苛,她整日頂著巨大的壓力,已經開始大量掉頭髮,彌澄溪一回來她像看到菩薩一樣激動萬分。
雲澤希已任督香司郎中赴密州督事,臨走時他還給彌澄溪留了東西——兩個繡錦靠墊,好像無聲地說著“再見”二字。彌澄溪心中幾分落寞又十分感慨,蘇傾之在汾州,雲澤希赴密州,於皇城再見時,他們定是前程似錦。期望那一天吧!
關德鵬自和彌澄溪私聊後,在禦書房裡踽踽獨行,不去在乎別人的眼光反倒越發輕松自在。
“彌同僚。”關德鵬滿臉堆笑,似是有大喜事。
“關前輩。”彌澄溪放下靠墊,朝關德鵬頷首。
關德鵬一臉神秘地招了招手,要彌澄溪把耳朵湊過來。彌澄溪雖然疑惑,卻還是照做了。關德鵬擋了手在她耳邊,像是怕人偷聽了去,“蘇傾之他同意了!祝家這邊,祝小姐說服了祝老爺,想來很快便有喜酒吃了。”
彌澄溪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蘇傾之入贅祝家的事。“同意啦?”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無意義地又複問一遍。
關德鵬眉開眼笑,好像是自己兒子要成親那樣高興。“是。大概六七日前祝小姐說服了祝老爺,書信早到汾州了,這會兒雙方應該是在商議親事呢。”
彌澄溪點點頭。蘇傾之任原安縣令不久,現在又是親事將近,也算雙喜臨門,可喜可賀。
陛下讓彌澄溪陪著用了午膳。
待宮人都退下,楚奕央滿含愛意地輕緩緩地走向彌澄溪,就像害怕嚇到一隻小兔子那樣。
“昨日怎麽過的?”他向彌澄溪伸出手。
那隻手修長,指節分明,煞是好看。掌心溫熱,略有薄繭,握起來很有力量。
“午後去孔廟分粽子,遇到了禮部尚書家的小公子和工部侍郎家的小姐,然後我就請他們去了我家。我們一起玩了投壺、捶丸,我還賺了三兩銀子。晚上的時候是家宴,家裡所有人都參加,玩了擊鼓傳花,今年比往年開心,因為我父親回來了,家裡人就多,大家一起熱熱鬧鬧的可好了。”
聽上去就很有意思,一定歡聲笑語。不像宮宴沉悶,人人都拘謹——而且宮裡的粽子還沒有彌府的好吃。昨天十一說他在彌府一口氣吃了三個粽子。
楚奕央坐在小榻上,拉著要讓彌澄溪坐在他腿上。彌澄溪忸怩,臉色一紅,終還是順了陛下的意思。
“工部侍郎家的小姐?”楚奕央記得她暗襲過彌澄溪的事,便伸手摸了摸她額頭上之前淤青的地方,突然一笑,“你不把她拐到家裡去打一頓?”
彌澄溪搖搖頭,“不行,我是大人,大人有大量,況且已經杖責過了。昨兒她主動找的我,就是歉意之前的事情。”她一臉認真地看著陛下,“她喜歡講故事,我就建議她寫小話本子。”突然想了起來,“哦,對了,今日散班我要去找書局老板談談,我就不去永寧殿加值了,行嗎?”一臉真誠地請求。
楚奕央立即逮了這個機會,下巴一抬,“那你總得表示表示吧?”滿眼的壞意。
彌澄溪臉瞬間紅得跟胡蘿卜一個色。
楚奕央等了一會兒,見彌澄溪不動。歎了一口氣,“哎,一點誠意都沒有,不準了!”
這是撒嬌的好吧! 哎……彌澄溪暗歎一氣,隻好硬著頭皮,拿嘴往陛下臉上“撞”了一下。
“嗤!”楚奕央忍不住笑。雖然和他本來想要的不一樣,但也沒不依不饒,倒是繼續壞心思地湊進彌澄溪耳朵,壓低著聲音:“說起小話本子,《星雲鏈》我可看了一半咯。”
彌澄溪抑製不住地全身抖了起來。
楚奕央哈哈笑著,將人又抱得緊了一緊,他就是想看彌澄溪這個樣子,真是屢逗不爽。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這個小家夥真的太可愛了,一見她就好心情,聽她說什麽都覺得開心得不行。他的心裡暖融融地一大片柔軟,像被塞了一大團棉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