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管事在打發走齊高原之後,越想越覺得此事有些不妥,便從萬盛行的後門悄悄出去,偷偷摸摸地進了蕭府。
在見到蕭景元之後,荀管事頗為不安地說:“公子,我覺得那個姓齊的好像有點……有點發覺咱們的打算了。”
蕭景元沒有出聲。荀管事有些擔憂地小聲說:“其實公子不妨見他一見。眼下絲織市集在即,要是他起了疑心,難免會影響到咱們的事。若是公子親自見一見他,安撫幾句,讓他安心地咱們把絲織市集辦好,這也未嘗不可啊。”
蕭景元十分冷漠地說:“顧雪松已經在查齊高原了,要是我現在見齊高原的面,難免不會被顧雪松知道,到時候豈不是連我都要被拖下水?在這種時候,還是能不見就不見的好。”
荀管事連忙說:“公子說得有理。”
蕭景元又問:“對了,之前不是說,齊高原和井七見了幾次面嗎?現在如何了?”
荀管事恭恭敬敬地回答:“自從我警告過齊高原之後,齊高原就再也不往萬嫣坊去了。其實之前齊高原和井七在萬嫣坊碰面的那幾次,除了第一次說了一會話,其他時候都只是點點頭打招呼,也並沒有在密謀什麽。”
“你是覺得我不該這般小心?”蕭景元不屑地說:“俗話說,要防患於未然。即便他們沒有在密謀什麽,也不能讓他們再見面了。若是不趁早用重棒敲打,即便他們現在沒異心,卻不能保證將來也沒有。”
荀管事顯然是習慣了蕭景元這般雷霆手段,只是點頭附和了幾聲,沒有再敢提出任何異議。
蕭景元囑咐道:“總之,你還是要看緊齊高原,眼下絲織市集在即,萬不能讓齊高原在這個時候壞事。你既然說他可能察覺到了咱們的打算,就更要看緊他,要是他起了那種心思,你就趁早處理。”
蕭景元長籲一口氣,道:“眼下什麽都沒有絲織市集重要。等絲織市集結束,我便不用再這般費心地躲著齊高原了。”
荀管事領命出去之後,蕭景元繼續坐在屋子裡,從屏風後走出來一個男人。
蕭景元看了看那人,問:“你好不容易回到了梅公郡,不急著回家去看看你的家人嗎?你妻子不是要臨盆了嗎?”
那人想都不想就說:“無妨,還是先把公子這邊的事情料理完再說吧。”
蕭景元笑了一聲,說:“其實你現在回去也無所謂,姓寧的把你告去了官府,咳官府近來案子多,壓根沒空管你這點小事,所以一直沒有裁決。你現在回去,可以試著去跟那姓寧的私下和解,讓他把官司撤了,免得這案子沒完沒了地懸著。”
那人恭恭敬敬地說:“我之所以能有今天,全賴公子仗義相救,官司的事也只能麻煩公子替我費心了。往後我定當竭盡全力,為公子鞍前馬後,助公子成就大業。”
蕭景元露出欣慰的笑容來,說:“你我之間相互成就,無需言謝。”
齊高原踉踉蹌蹌地走出萬盛行,盯著萬盛行的牌匾愣了一會,神色頗為複雜,在下人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車夫問他:“老爺,咱們去哪?回家嗎?”
齊高原“嗯”了一聲,馬車便咕嚕嚕地跑了起來,卻剛走出沒一會,又從馬車裡傳來齊高原疲憊地聲音:“不如……還是再去商會看看吧……”
絲織市集就在明日,齊高原還有一些最後需要確認的事情。
齊高原不是不知道,那姓寧的之所以跑過來跟自己說那種話,無非就是想要挑撥離間!可挑撥離間的話卻未必是假話……
蕭景元明明已經回來了,卻為何就是不見齊高原呢?齊高原不敢去深思。
又或者,萬一、萬一真的如那姓寧的所說,蕭氏已經放棄了齊高原,齊高原又能去倚仗誰呢?這麽大的梅公郡,又有誰還能容得下齊高原呢?
若真到那時,這世上怕是再沒有比齊高原再無用無助的人了吧。
絲織市集……齊高原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確保絲織市集能夠順利辦完。萬一、萬一蕭景元還沒有放棄他,他便能憑著這次絲織市集重新搏得蕭景元的器重。
九成巷是柳安縣裡遠近聞名的匹料一條街,匹料商會也坐落於九成巷附近,齊高原的馬車行至九成巷邊上的時候,正巧遇見一位剛從九成巷上出來的同行。
這位同行和齊高原說了幾句話,這幾句話裡竟透露出讓齊高原臉色一白的信息!齊高原惶恐至極,一時亂了陣腳,連商會也不去了,讓車夫立刻把他拉去府橋街。
都快到萬嫣坊門口了,齊高原才想起來,此刻天還沒黑,還不是井七素日裡光臨的時候。他是真的心亂了,才會連時辰都忘了,直接往這邊跑來找井七。
而且這裡是萬嫣坊,齊高原可是要找井七說正事的,在這等煙花之地說正事,顯得跟兒戲似的。
來都來了,齊高原此刻頭腦不清醒,愣了一下,還是下了車,走進了萬嫣坊。站在萬嫣坊大堂裡,一時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在這裡等井七來,還是應該先行回家,晚一點再過來。
就在這時,趙香娥正巧從大堂的東門走了進來。
趙香娥看了齊高原一眼,齊高原也看了趙香娥一眼。
趙香娥點了點頭權作招呼,隨後就穿過大堂要往南面去,似乎是急著有事。齊高原趕緊向趙香娥走去,從後頭叫住了趙香娥:“趙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趙香娥愣了一下,說:“有人在後面的廂房等我呢,是幾位從外地來赴絲織市集的匹料商,與齊老爺還是同行呢,既然如此,不如齊老爺與我一起過去吧。”
齊高原一聽說有幾位外地來的同行在萬嫣坊的後院,不由得眉尾一跳,隨即就跟著趙香娥一塊穿過大堂的南門,往後院走去。
趙香娥瞥了齊高原一眼,齊高原此刻臉上滿臉嚴肅,似乎是憋著不少話。趙香娥微微垂眸,道:“齊老爺若是有雅興,不如與我一塊去浣朱亭瞧一瞧吧,那裡的紅菊開得正好呢。”
萬嫣坊是柳安縣數一數二的溫柔鄉,無數文人騷客都常來此處附庸風雅。而萬嫣坊的老板財大氣粗,為了滿足那些文人騷客的高雅意趣,買下了周圍不少地,將萬嫣坊不斷擴建,修建亭台樓閣,種下奇珍異草。
有錢能使鬼推磨,萬嫣坊的老板大把大把的銀子砸下去,讓後花園甚至絲毫不遜色於花藝大師柳易如的花房。一年四季,這裡都有鮮花盛開,美不勝收,讓這裡渾似人間仙境。
萬嫣坊,嫣的既是年輕鮮活的美人,也是這些永不缺席的花朵。
趙香娥帶齊高原一路到了浣朱亭,道:“齊老爺究竟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浣朱亭這裡層巒疊翠,掩掩映映,這欲說還休的布景渾似風月話本裡官宦小姐家的後花園,而那些來此與姐兒相會的客人,也可以想象自己是話本裡得官宦小姐青睞的多情書生,以此更添情趣。
齊高原粗粗打聽了幾句,竟得知原來井七已經在萬嫣坊裡了,而趙香娥剛剛正是要過去井七那邊,據趙香娥說,井七現在正在跟其他幾個匹料商喝酒呢。齊高原一聽井七在和幾個匹料商喝酒,就更是面色沉重。
據趙香娥說,井七在這幾天裡常常泡在萬嫣坊,一泡就是一整天,總和幾個匹料商在一塊,好像是在跟那些商人談什麽買賣。井七他們談買賣的時候,從來不讓她們這些姐兒聽,而井七也常常會將她們這些姐兒短暫地打發出去。
齊高原不由得更加篤定了心中的猜測。井七果然是在找退路了!
井七已經跟齊高原談好買賣了,而且井七明知道雖然齊高原是表面上的買主,但實際上是蕭氏在暗中操控此事,可井七卻還是動了這種心思,難道……難道井七也察覺到蕭氏不可靠,所以在找退路了嗎?!
樁樁件件,都是在印證齊高原心中最壞的那種揣測!
可是……齊高原轉念一想,蕭氏為了扶持自己坐上商會管事之位,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自己為蕭氏做了不少事,要是自己倒了,蕭氏就失去了在梅公郡商行的實際主事權,所以……所以說,蕭氏是不可能輕易放棄自己的!
遠的不說,就說眼下的絲織市集,要是沒有齊高原,蕭氏可不好辦事。就衝著這次的絲織市集,蕭氏也一定會保他的!齊高原抹了抹臉,連忙告誡自己,姓寧的想要挑撥離間,自己不能中了姓寧的奸計!
就在這時,忽然從疊翠掩映的後面傳來幾聲嬌笑——
“唉喲,你說說,那姓齊的也一把年紀了,怎麽還這麽天真?”
“此話怎講?”
“你們不知道嗎?連那姓井的都打算抽身了呢,如今正忙著甩貨呢,打算拿了銀子就溜了。偏偏那姓齊的,還相信上頭呢,一心一意地替上頭做事,以為上頭肯定會拉他一把,殊不知上頭早就準備把他給賣了!”
“上頭打算把他賣了?你詳細說來聽聽。”
“你可知道,市舶司那邊在查姓齊的?”
“知道啊!這又不是秘密,誰都知道。”
“我前兒接了一個客人,那客人有個遠親在市舶司做事,聽說啊,有人跟市舶司打招呼,讓市舶司等到絲織市集之後再收拾那姓齊的呢!”
“什麽?竟這般絕情?用那姓齊的做事,卻還打算事後把他給賣了?唉喲,這可真是慘啊……唉,我心裡倒是有點同情那姓齊的……”
“他有什麽好同情的?還不是他自己蠢?上頭唬他他就信,一把年紀了,一點心眼都不長,就知道忠心耿耿地給上頭當狗,卻不知道上頭打算把他宰了吃肉呢!”
“唉……”也沒再說下去,然而這歎息聲裡透露著滿滿的惋惜和同情。
趙香娥眉頭一皺,微微咳了一聲,那邊登時傳來驚恐的聲音——
“誰在那裡?”
“天還早呢,都沒幾個客人來,怎麽會有人……”
“別說了,快走快走……”
趙香娥看了齊高原一眼,齊高原已經臉色煞白煞白,雙目無神,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希望。趙香娥若無其事地說:“齊老爺,若是你已經問完了,我就要去廂房那邊伺候客人了,或者,齊老爺不介意的話,也可以跟我一起過去。”
齊高原看了看趙香娥,神情恍惚地點了點頭,忽然又一驚一乍地說:“不不……我……你能不能幫我把井七叫出來,我想單獨跟他說話。”並塞給了趙香娥一個元寶。
趙香娥掂了掂手裡的元寶,歉道:“抱歉,齊老爺的銀子我恐怕賺不成。井老爺正和人喝酒呢,沒準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我怎麽把他叫出來?”趙香娥一邊說著,一邊殷殷看著齊高原。
齊高原反應過來,又掏出兩個元寶塞給趙香娥,好聲好氣地說:“趙姑娘本事大,肯定能……肯定能讓我單獨跟井七見上面的!”
趙香娥笑了一下,將三個元寶收了起來。
沒過一會,在趙香娥的安排之下,齊高原和井七單獨在一間廂房裡碰面了。趙香娥從廂房裡走出來,替齊高原和井七關好了門,隨即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卻露出一絲笑容。
那人藏得還不錯,隱身在屋側,本來沒人會看到,可惜那人的頭巾一角被樹枝勾到了,這便讓趙香娥發現了蹤跡。
說起來,那人最近也常常過來萬嫣坊,而且每次都幾乎是跟齊高原同時來的。趙香娥越想,臉上的笑容就越深。
互不相信的人,只會是狗咬狗一嘴毛。
當晚,荀管事收到消息,得知齊高原去找過井七,還單獨說了好一會話。在此之前,荀管事已經收到消息,說是齊高原忽然命人將從井七那邊進的料子給暫時扣下了,並沒有分派給已經從齊高原這邊定了貨的那些散商。
荀管事的臉色沉得比外頭的夜色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