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大老爺昨夜一夜未眠,白天裡親自跑了一趟華彩苑,回來之後又被寧永敬拉著好一通哭訴,煩得寧大老爺是頭痛欲裂。
好不容易把寧永敬給打發走了,寧大老爺想要閉一會眼,然而上了年紀之後,睡眠早已不如年輕人那般瓷密,在床上躺了半天也睡不著。隻好一邊在嘴裡咒罵著寧永敬教子不善,一邊無可奈何地起身。
今晚是中秋,寧大老爺活了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過這麽憋屈的中秋。
寧大老爺獨自坐在家中偏廳裡,此刻倒是困了,然而卻得等消息,隻得喝著濃茶驅除困意。從二老爺和三老爺的宅院那邊隱隱傳來慶賀中秋的觥籌聲響,襯得寧大老爺這邊更顯淒涼。
“媽的,這天殺的寧致恆!給老子添了多少亂!”寧大老爺氣得啐了一口罵著。
就在這時,管家從外頭跑回來,急匆匆地稟告:“大老爺,成了成了,那姐兒答應替咱們說話了。”
寧夏青並沒有答應大老爺的要求,卻也沒有對這件事坐視不管,而是給大老爺指了另一條出路。寧夏青說了,既然寧致恆是為了趙香娥才跟人打起來的,而那命案又是在寧致恆所在的附近發生的,官府應該肯定會聽取趙香娥的證言。
如今官司還沒開審,寧大老爺不如盡早去跟趙香娥聯絡一下,請趙香娥幫忙證明寧致恆的清白。趙香娥與寧氏並無瓜葛,若是趙香娥能夠作證,可信度比寧夏青這個姓寧的人出面作證要高多了。
寧大老爺得知此事後,對於寧夏青所指的那個法子倒是認可,但是去找趙香娥……寧大老爺難道會不知道趙香娥在這件事兒中的重要程度?早就派人過去了,只不過壓根連趙香娥的面都沒見著!
雖說寧氏是本地富商,趙香娥只是一個賣笑的姐兒,但趙香娥身負眾多達官貴人青睞,想給寧氏臉子看就可以給寧氏臉子看,寧氏礙著那些達官貴人的面,也只能不斷地懇求,不好撕破臉。
不過,在寧大老爺的人第七次去求見趙香娥的時候,趙香娥不知道是不是被弄得不耐煩了,終於一臉不悅地答應見一面,並且在寧大老爺這邊的重金許諾之下,答應明兒一早就去官府,出面為寧致恆說話。
次日一早,按照寧夏青的吩咐,董子真終於將招夥計這件事放在了所有事前頭去抓緊辦。
如今店裡只有谷豐和董子真兩個人,甄福雖然也被拉來幫忙跑腿了,但甄福之前也沒乾過這個,手腳的確生疏,幫不上什麽忙不說,有時還會乾錯活,讓董子真頭疼死了。因此,董子真不得不先將其他事情都放下,趕忙先去招夥計回來。
幾天后,董子真就招過來兩個夥計。
其實董子真之前並不是找不到願意來這裡夥計,只是一直沒找到合心意的,可如今已經沒有讓董子真慢慢挑選的時間了,董子真也隻好湊活著找了兩個。這倆人算不得機靈,都不太懂得該如何招呼客人,唯一的好處就是還算肯乾。
至於庫房那邊的事兒,自然是不放心讓這兩個新來的愣頭青去管,隻好請已經年邁的谷豐重新接手,多費些心思了。
自從趙香娥出面作證之後,齊家的氣焰就不如從前那般囂張了。可即便如此,齊家還是成天來寧家鬧個不休。
如今的齊家已經不似一開始那般咄咄逼人,轉而變得有些無賴潑皮起來。
寧致恆好端端地在牢裡吃吃喝喝,可齊凱風就不同了,齊凱風可是在床上躺著昏迷不醒呢,就算官府那邊信了趙香娥的話,信是齊凱風先動的手,但寧致恆畢竟把齊凱風打成了這樣,完全超過了反擊的界限,寧致恆絕對得吃不了兜著走!
因此,齊家成天到寧氏大宅這邊來鬧。
寧大老爺琢磨著,如今唯有一個法子,便是一手來硬的,讓趙香娥出面替寧致恆說話,一手來軟的,好聲好氣地向齊家爭取私下和解了。
寧大老爺如此軟硬兼施,為的是先把寧致恆從牢裡弄出來。畢竟當下還有一個懸而未決的命案呢,寧致恆在牢裡多待一天,就多了一分被屈打成招扣上殺人凶手之名的風險。
然而齊家卻絲毫不買帳,甚至拿捏著寧大老爺這邊急著把寧致恆救出來的心思,就是死拖活拖不願意和解,成心要給寧家添堵。
寧大老爺把好話都對齊家說盡了,可齊家壓根不吃軟的這一套。寧大老爺只能繼續跟齊家來硬的。
趙香娥已經指出是齊凱風先動手,寧大老爺便借此大做文章,有意將這個消息散播出去,讓所有聽說萬嫣坊裡這場鬥毆事件的人都以為是齊凱風先動手的。正因如此,當晚在萬嫣坊裡的毆鬥事件越傳越廣,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而且寧大老爺還重金買通了幾個大夫,讓那幾個大夫去牢裡給寧致恆驗傷,證明寧致恆身上也被齊凱風打得不輕,說是什麽髒器受損,內裡淤血,傷情極重,總之把寧致恆說得跟快死了似的,力證寧致恆在那晚也被齊凱風打得夠嗆。
齊家氣得七竅生煙,指責寧家先是買通趙香娥,再是買通那幾個毫無醫德的大夫,把寧家罵得狗血淋頭。
這樣一來,齊家和寧家之間的這股火就更盛了,至於寧大老爺原想的和解法子,幾乎是再也不可能實現了。
總之,在齊家和寧家的這場對峙裡,這事兒越來越大,鬧得滿城風雨,誰都知道寧家和齊家結梁子了,而在牢裡頭的寧致恆的命運也越來越撲朔迷離。
一層秋雨一層涼,秋雨綿綿秋意長。秋天的天空很高,很藍。秋風吹過,葉子一片一片飄落在地上,火紅火紅的,紅得讓人心驚,紅得讓人心悸,在秋風吹拂下一個勁兒地飄蕩,深入泥土,化為淤肥,落向冥冥世界,歸於沉寂。
寧夏青坐在寧二老爺的作坊裡,端著茶杯抿著,寧二老爺也在一旁閑適地飲茶,時不時和她聊幾句絲織市集的事兒,聊著聊著話題帶遠。寧二老爺不由得蹙眉,憂慮地歎道:“這事兒鬧騰這麽多天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
寧夏青知道,寧二老爺說的是和齊家的那事兒,雖說這事兒跟寧二老爺沒什麽關系,但寧氏上下全都為這事兒懸著心,寧二老爺也不例外。
寧二老爺道:“本來只是老大那邊跟齊家杠上了,結果老三偏偏也在這個時候插了一腳。唉,你說也真是的,本來這事兒就挺大,要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多好了,可如今老三那邊也跟齊家不對付起來,這事兒鐵定是沒有結束的那一天了!”
寧夏青默默看著茶杯,沒有說話。
說起來,寧家和齊家雖然從前沒什麽大梁子,但不對付是肯定的。畢竟,從前的梅公郡同行商會一直都是寧家把持著,可就在前幾年,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齊高原忽然被推上了管事之位。
也不能說齊高原是突然出現的吧,畢竟齊家也是郡裡小有名氣的匹料商,但齊家向來不起眼,齊高原能夠忽然站出來分走了寧氏的權利,是誰都沒想到的。
就因為這事兒,寧家心裡頭一直有點膈應齊家。如今跟齊家鬧起來,也算是新仇舊恨一同爆發了,因此寧三老爺也跟著摻和起來,擺出一副要跟齊家拚個高低的勢頭。
“要我說啊,這事兒要是就這麽一直鬧下去,鐵定是沒完沒了的。我就覺得咱們還是應該盡量跟齊家和解,可是……可是老大和老三壓根沒有這個意思。”寧二老爺不無感慨地說。
“二堂叔真的這樣想嗎?”寧夏青平靜地問。
她看著寧二老爺,理智地說:“當年不起眼的齊高原之所以能夠天降商會管事之職,皆因他身後有推手,齊家所倚仗的人是希望用齊家來製衡寧家的。如今這時候,他身後的倚仗自然也不會輕易放過寧家。”
“所以說,如今就算是寧家想要息事寧人,齊家那邊也不會答應。既然注定不死不休,寧家倒不如全力與之一搏。這個道理,二堂叔定然明白。”寧夏青語氣冷漠地仿佛不是在說自己本家的事。
寧二老爺不由得重重地歎著氣,無奈地說:“我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說到底,我只是心裡著急,怕這件事就這樣沒完沒了下去,可我心裡也知道,這件事不可能有更好的結果。”
寧二老爺看了寧夏青一眼,見寧夏青的臉色比平時看起來更為淡漠疏離,寧二老爺不由得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寧夏青愣了一下,搖搖頭,擠出一個笑容,移開話題:“齊家背後的人是蕭氏,對吧?”
寧二老爺愣了一下,問:“你知道了?”
寧夏青點點頭,憂慮地說:“絲織市集要開始了,如今將近冬季,每年的業內排行也要開始了。這兩件事都繞不開商會,可商會如今是齊家把持的,而如今咱們和齊家鬧得正歡,看來今年咱們很難在這兩件事上有什麽優勢了。”
寧二老爺哼了一聲,有些不屑地說:“就算沒有今年這事兒,以往寧氏也沒怎麽在這兩件事上佔優。就算沒有齊家,寧氏也早就大不如前了。”
寧夏青看了寧二老爺一眼,心裡明白寧二老爺的意思。
寧氏族裡內鬥的厲害,寧家三位老爺各成一派,余下的族人紛紛站隊,這些年來,寧氏幾乎把所有的心血都用在排除異己上了,像這樣的寧氏,外人只需抱臂上觀,寧氏自己都能把自己給鬥死。
從前的寧氏雖然說不能和產出了皇緞的蕭氏相比,但也沒有落後太多,可如今的寧氏,也就只有攏絲緞能拿得出手,其他的逐漸趨於末流貨色。
她從前也聽寧二老爺說過,寧氏的料子雖然都是從寧二老爺作坊裡出來的,但寧二老爺並不能夠控制作坊裡的所有事情。
因為寧三老爺的手早就伸向織造這一塊了,在寧三老爺還沒有開作坊的時候,便已經收買了不少寧二老爺這邊的匠人。
這也是為什麽,寧三老爺在一開作坊之後,便能如此迅速地從二老爺這邊搶走大批優秀的匠人,幾乎讓寧二老爺在措手不及之間就被抽空了基石。
那些被寧三老爺收買的匠人們都與寧三老爺一般地唯利是圖,甚至在寧三老爺的授意之下,有意破壞寧二老爺這邊的活計。這些人在原料上缺斤短兩,以次充好,卻按照上等原料的價格向寧二老爺報帳,其中的差額便流入了這些人的口袋。
寧三老爺在寧氏的織造上布了一盤大棋,為了暗中破壞二老爺的買賣,寧三老爺甚至不惜砸了寧氏的招牌。如今寧三老爺的作坊落入了寧二老爺手裡,寧三老爺元氣大傷,手再也伸不到織造上了,寧二老爺隻覺得大快人心。
寧夏青頓了一下,繼續商量著絲織市集的事:“二堂叔打算拿什麽去絲織市集?”
寧二老爺毫不猶豫地答:“攏絲緞、曲香緞、那批鳳凰草木染的料子、還有‘功德圓滿’。”
寧夏青想了一會,說:“二堂叔覺得,那批鳳凰草木染的料子能不能一鳴驚人?”
寧二老爺撇撇嘴,道:“之前老三的那件事,讓這料子給外人留下了很壞的第一印象,就算我們想要把這料子推上去,齊高原那邊肯定借著之前老三那次的事大做文章,進一步敗壞這料子的名聲,不讓咱們如願。”
寧夏青不由得在心裡一歎,倒沒想到,蕭景元布的那個局除了差點扳倒寧氏作坊之外,居然還能造成這個影響。
寧夏青微微偏過頭,若無其事地說:“如今跟寧家不對付的就是齊家,若是齊高原能從那個位子下來,想必,旁人也不會閑極無聊地翻出三老爺作坊出的那事兒。”
寧二老爺隻當她是在玩笑,哈哈一樂,說:“好好好,既然咱們的青丫頭髮話了,明兒就把齊高原從商會裡趕出去!”
寧夏青知道寧二老爺這並非在嘲諷,而是在故意逗她樂。寧夏青也知道,寧二老爺壓根沒把她所說的讓齊高原從那個位子下來的話當真。
商會的管事之職是由商會裡所有人共同選定的,豈是寧夏青一句話就能左右的?且不說齊家背靠蕭氏,蕭氏會力保齊高原的管事之位。就算沒有蕭氏,別的同行也會更願意看到齊家人在那個位置上,而不是寧家人坐上那個位置。
齊家勢力微薄,讓齊家人坐在那個位子,齊家在處理商行事務中不會太偏心,而且齊家也更好操控。
寧家卻是本地富商,若是讓寧家人坐到那個位子上,寧氏還不在梅公郡匹料行裡一手遮天了?到時候別家豈有活路?
寧夏青微微牽了牽嘴角,問寧二老爺:“假如說,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不是齊高原的話,二堂叔覺得,憑鳳凰草木染的實力,能不能一鳴驚人?”
寧二老爺依舊沒把寧夏青所說的讓齊高原從那個位子下來的話當真,卻仍是認真地回答了寧夏青的話。
寧二老爺邊琢磨邊說:“要我說嘛,咱們寧氏的招牌攏絲緞自不用提,而‘功德圓滿’畢竟是淨緞,定不會有太好的名次,可曲香緞和鳳凰草木染卻都是能獨當一面的絕品,要是隻憑實力的話,曲香緞和鳳凰草木染絕對會給人驚喜。”
寧夏青一邊聽,一邊平靜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