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三那天,顧雪松攜江氏乘著那輛黑楠木馬車一起來到了許寧街。
車子本打算直接駛到華彩苑門口,卻在離華彩苑還有七八十丈的時候就被迫停下了,原來華彩苑門口早已堆了無數的馬車,熙熙攘攘的堵在路上,使得路上的車馬都只能十分緩慢地斷續行駛,顧雪松的馬車根本無法立刻駛近華彩苑。
江氏不由得歎了一句:“想不到一個女東家招贅,竟能有這麽多的人來捧場,想必這位女東家必是人中龍鳳,巾幗不讓須眉的人物,這般難得的女子,我倒真希望能與她結交一番。”
顧雪松看了江氏一眼,沒有接她的話。
到底是太子太傅養出來的女兒,不似尋常官家女子,自恃官宦人家出身就看不起商戶出身的女子。太子太傅家的女兒無論是眼界還是胸襟,定都與尋常女子不同。
觀棋掀開車簾,問:“公子,是現在就下車,還是等到門口的時候再下車?”
顧雪松沒言語,馬車裡有一瞬間的沉默,江氏看了顧雪松一眼,又看了觀棋一眼,便善解人意地說:“今天外面不冷,夫君,不如我們現在下車走幾步吧,夫君覺得呢?”
顧雪松看著掛著大紅燈籠的華彩苑大門,頓生怯意,不由得移開目光,語氣黯然地說:“我忽然想起來還有公務要處理,你代我去向她賀喜吧。”
江氏愣了一下,喃喃道:“夫君有公務嗎?”畢竟之前沒聽說過顧雪松今日有事。
“嗯。”顧雪松點點頭,撇下目光,語氣稍有些敷衍:“總之你去替我把賀禮送給她吧,我就不去了。”
江氏的眼中閃過擔憂和疑慮,卻沒說什麽,只是順從且體貼地說:“那我這便下車吧,等喜宴結束後,我會自己回家去,夫君無需再來接我。”
顧雪松沒有出聲,只是點點頭,江氏下車後,顧雪松的黑楠木馬車便勒馬回轉,咕嚕嚕地離開了許寧街。
寧夏青成親這一日,熱鬧無比,這條小小的許寧街至少有十年都不曾這樣熱鬧過了。天亮之後,華彩苑門口便劈裡啪啦地炸了鞭炮,響得震天,左右鄰居都出來看熱鬧。
而這一日,許寧街上車水馬龍,前來華彩苑賀喜的人也很多,像潮水般熙來攘往,熱鬧得超出了寧家人的想象,賓客也幾倍地超出了寧家所發出去請帖的數目。隔著三條街,都聽得到華彩苑的熙攘熱鬧聲音。
寧夏青原就沒想要大操大辦。她本就不是喜愛張揚的個性,加上又擔心人多的話會叨擾曹氏休息,所以本就打算盡量少請一些人。
老太太和曹氏都不是柳安縣本地人,所以也沒有韓家和曹家人來賀喜。因此,寧夏青基本上隻請了本家數人、一眾街坊鄰居還有素來同寧家親近的顧氏中人。
卻不料,織造局來了人,商會也來了人,郡裡其余做匹料生意的家族代表,顧老太太攜顧家三位奶奶,柳易如門下的弟子,甚至連柳陽縣的羅家都來了不少人。
就連寧夏青都沒想到自己居然能有這麽大的面子。
小小一家華彩苑已經容納不下這般多的人了,華彩苑裡擠得幾乎讓人轉不開身,真真堪稱是摩肩擦踵。而還有源源不斷的交好商戶們在從華彩苑的正門往裡頭湧。
華彩苑的人多得把紫兒都給嚇著了。
按理來說,紫兒自從上了書院之後也算是見過世面了,但像這般的盛況,著實還是讓紫兒嚇得不輕,緊緊拉著老太太的衣角不放。
老太太也始終小心地看顧著紫兒,生怕在這般熙攘的人群裡,小個子的紫兒不容易被人瞧見,再這般被人給撞了踩了。
其實也不是沒有旁的宴席比今日華彩苑的宴席人多,要說是世家大族裡頭的宴席,哪一場不比今日的華彩苑奢華氣派?
可世家大族門庭廣闊,因而也不顯得人多,可華彩苑這小門小戶的,一下子擠進來這麽多人,就不可避免地顯得人多了,多得跟下餃子似的。
幸好寧家之前在萬壽酒樓也準備了酒席,特來幫忙的寧二奶奶見寧家熱鬧成這樣,趕緊叫人去萬壽酒樓再多訂十桌,將客人都請去萬壽酒樓之後,華彩苑才勉強松快了一點,那般失控般的擁擠也沒有持續很久。
這一日,曹氏硬是要起身迎候客人,非要親眼看著寧夏青的成親禮,寧夏青著實拗不過曹氏,且看著曹氏的氣色似是比前幾天好了一些,也就隻好答應了。
成親禮的時候,寧夏青的眼睛也幾乎一直盯在雖妝飾過卻仍嘴唇蒼白的曹氏身上,因為曹氏的身子,寧夏青的心裡總是不由得一陣陣沒底。
成親次日,一大早上,寧夏青和阿正還沒起,就聽見從曹氏院子那邊傳來了不尋常的動靜,把寧夏青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匆匆披了衣服就跑去了曹氏那邊。
原來是曹氏起身喝水的時候,因為屋子昏暗,所以沒看到腳邊的矮凳,撞了上去,跌了一跤。寧夏青安撫完曹氏才從屋子裡出來,心裡頭卻愈發不安,不知道這所謂的衝喜究竟能不能讓曹氏轉危為安。
從曹氏的屋子裡出來,便見翠玉匆匆迎上來,說是董子真和寧二老爺正在前廳等著呢。
寧夏青不由得十分疑惑,這一大清早的,華彩苑還沒開門呢,董子真和寧二老爺就過來了,難道是出什麽大事了?
而且就算是有什麽大事,董子真和寧二老爺又怎麽會一塊過來呢?寧夏青一皺眉,問:“他們是一塊來的嗎?”
翠玉答:“是一塊進來的,不過聽說他們是在門口遇上的。”
寧夏青點點頭,隨即去待客廳那裡見他們。
“怎麽了?”已盤上婦人髻的寧夏青走進待客廳,心知對方來得急必是有急事,因此也沒多廢話,反正都是自己人,也便直接問了。
聽寧二老爺一說才知道,寧大老爺昨天鬧到半夜,終於實現了自立門戶的目的,算是跟寧氏本家徹底決裂了。
這件事之前鬧了這麽久都沒成,全都是族長一力壓著的功勞。
寧大老爺提出分家時同時提出一個條件,就是要分走寧氏的兩成桑園。寧氏素來重視桑園,將桑園視作寧氏立身之本,只看從前族裡為了拿到她家桑園使了多少手段便知道了。總之,族裡是萬萬不會允許寧大老爺一下子就分走兩成桑園的。
但昨晚,寧大老爺又去找族長鬧了一夜,族長不知怎麽的竟答應了。
如今寧大老爺自立門戶,就等同於寧氏的勢力被削弱了一部分,對於如今危在旦夕的寧氏而言,這絕對不是好事。
與此同時,董子真那邊也遇到了麻煩,原來朝廷竟要從寧夏青這裡訂購傳世琉璃。
因為寧夏青忙著成親一事,所以這樁差事就沒找寧夏青而是找上了董子真,董子真聽說之後便急忙忙來找寧夏青了。
眼下傳世琉璃還不能造出來的事,董子真是知道的。因而董子真也知道,眼下寧氏還不能接傳世琉璃的單子。可對方是朝廷的人,董子真也不敢直接拒絕。
於是,董子真便十分兩難,既不敢接下單子,又不敢拒絕朝廷,便隻好想辦法尋借口來推脫,說作坊那邊忙著已經簽下來的訂單,實在分不出人手來織造傳世琉璃,因此這單子接不了。
對方卻說這單子要的不急,明年冬天交工就行,眼下還預留著一年的時間,作坊肯定能周轉得過來。
這下子,董子真也沒辦法了,便推說要跟寧夏青商量商量,暫且拖延著那邊,然後就跑來找寧夏青了。
寧氏拿不出傳世琉璃,可傳世琉璃出世的消息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寧氏若是現在再以無法生產為理由拒絕這筆單子,朝廷恐怕不會相信寧氏的說辭,且會給寧氏扣上一個藐視皇權的帽子,到時候寧氏全族可都要大禍臨頭了。
寧夏青之前就知道,傳世琉璃出世的消息一旦傳出去,寧氏便免不了要接到傳世琉璃的訂單。
而像傳世琉璃這樣的金貴玩意,即便能夠造出來,產量也不可能高,所以,寧夏青本來打算用這個借口來推掉傳世琉璃的單子。
可眼前的單子竟然是朝廷派下來的,寧夏青想好的借口便就不頂用了。對於寧夏青而言,眼前之事著實是個大危機。
寧夏青想了一會,心裡暫且還沒個主意,有些懊惱地問董子真:“到底是誰來定傳世琉璃的?是戶部?還是禮部?”
“都不是。”董子真搖搖頭,答:“是位皇子。”
“皇子?”寧夏青眉頭一皺,不由得更加沉吟起來。
“是啊。”董子真道:“對方說了,這筆單子是為宮裡娘娘準備的四十大壽的賀禮,還說就連皇上知道那位皇子要用傳世琉璃給娘娘做賀禮的時候都很是欣慰呢。話說的就好像皇上跟娘娘都等著瞧皇子獻上去的傳世琉璃呢。”
這一切好像都跟宮裡有關,不由得讓寧夏青更懊惱了。
寧夏青無措地看了看董子真,又看了看寧二老爺,想起寧二老爺的來意,她忽然覺得事情有些湊巧。
在寧氏接到這筆棘手單子的時候,寧大老爺也正好分家出去了,這難道只是一個巧合嗎?
會不會是,寧大老爺早就知道寧氏將有此劫,因此才執意要分家出去避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