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滿心憂慮:“顧大人可有什麽辦法可勝此局?”
顧雪松平緩地說:“我今日之所以請寧姑娘過來,便是因為太子殿下讓我告知寧姑娘,請寧姑娘務必親自北上一趟。”
寧夏青怔了。
太子居然還知道她這個人的存在?
而且,太子居然打算讓她北上去談這麽大筆的買賣?
寧夏青壓根就沒反應過來,便聽顧雪松低聲道:“我沒有太多時間繼續留在梅公郡了,還請寧姑娘早做打算,此行必須一定要拿下北地的訂單,否則的話,寧氏的下場便會如同曾經的齊家。”
寧夏青更愣了,不解地問:“什麽意思?”
顧雪松卻隻說:“寧姑娘不會不明白。”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實。寧氏之於太子,便如同蕭氏之於五皇子,便如同齊家之於蕭氏。
前陣子商會風雨動蕩,後來卻又被保了下來,想必便是太子出言的關系。
如今太子需要寧氏出面抗衡蕭氏,若是寧氏辦事不力,太子對待寧氏的態度不會比蕭氏對待齊家更為和緩。
她忽然覺得全身發冷!
顧雪松勸道:“寧姑娘不用覺得不甘心,也不用覺得太子為人絕情。畢竟,太子之所以能夠保下商會,用的便是通商後需要商會在梅公郡統籌大局的理由,可若是商會拿不下來訂單,這個理由便不再成立,到時候太子自然便不能再保商會了。”
她明白顧雪松的意思。可是,要她北上去談買賣,此事比她從前所經歷的一切都要艱險,她實在是沒有任何信心……
她隻覺得渾身冷到發抖。
她想來想去,只能留存了一點希望試探著問:“顧大人,既然太子無法再出言保全商會,寧氏若是現在就退出商會呢?”
顧雪松卻搖搖頭:“寧姑娘覺得,寧氏如今還可以退縮嗎?”
顧雪松冷冷地說:“寧姑娘難道真的以為,萬嫣坊著火的那次,五皇子沒有查到阿正嗎?若不是有太子殿下在背後阻撓,五皇子的手下早就去華彩苑抓人了。若是寧氏如今退縮,不再受太子殿下庇佑,五皇子自然立刻就會對寧氏發難。”
顧雪松口中所言,對於寧夏青來說,正是最壞的情況。
這麽久以來,她借了顧雪松這麽多力,便等同於是早已投靠到太子的羽翼之下,早已與五皇子和蕭氏作對。如果這時候寧氏退出,即便太子不會報復臨陣脫逃的寧氏,五皇子和蕭氏也不會放過寧氏的。
到時候,寧氏失去太子這一靠山,又被五皇子和蕭氏打壓,結局會如何,她可以想見。所以,事到如今,她與寧氏都早已失去了退出的權利。箭在弦上,她已是不得不去北地了。
她簡直都要哭出來:“既不可以退出,又不可以失敗,這不就是直接把我逼入了死局……”
“寧姑娘怎知自己一定不會成功?”顧雪松看著她,問。
她不忿地說:“我如何能成功?蕭氏在朝廷和北地都有勢力,而寧氏不過是梅公郡本地的一個小商戶,我在千裡之外的北地沒有任何倚仗,到了那裡我又如何能從蕭氏手裡搶來生意?顧大人,我雖素來自命不凡,卻也是有這點自知之明的。”
顧雪松沉吟了一會,低聲說:“難道寧姑娘會覺得,太子殿下在明知你不會成功的情況下,還會讓你去北地?”
“難道太子殿下以為我能有這等翻天覆地的本事?”她雖有些氣惱,卻不敢口出僭越之言,只是語氣裡帶了些不悅。
顧雪松卻只是有些沉重地看著她,眼神裡無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的眼神飄遠,深深皺著眉,低聲說:“寧姑娘可知道打下天山通路的人是誰?”
寧夏青皺了皺眉,看了顧雪松一眼,顧雪松也在看她。
在寧夏青出發之前,老族長給了她一樣東西。
這趟北上,寧永值特意聯系了一個常年往來北地與中原之間的商隊,心事重重的寧夏青帶了一些寧氏作坊的貨,跟著這一隻全是男人的商隊開始了北上的路。而令她更為擔憂的是,公所那邊不僅去了譚文石,甚至蕭景元都親自出馬了。
北地部族不少,耶律兀術所在的部落只是其中一支相對較強的部落,北地最強的部落是蒙古大汗的部落。
阿正並不是任何一個部落的人,阿正是一個身份不明的棄嬰,雖然在耶律兀術所在的部落長大,但卻不能算作是耶律部落的人。
這一次,蒙古大汗帶頭髮起攻打天山,並向耶律部落借來了阿正,最終大獲全勝。
這些年來,北地各部族因為常年受到萊什人的侵擾,因此相對團結,沒什麽內部戰爭,但並不代表他們之間沒有一點摩擦。比如,因為阿正的威望和他特殊的身世,蒙古部落和耶律部落一直都為了留下阿正而暗暗較勁。
阿正威望甚隆且來歷不明,像他這樣的人,就等同於是流落的玉璽,誰能爭到他的歸屬,便等同於能夠成為名正言順的北地之王。
阿正沒有父母兄弟,若想要他名正言順地歸屬,只能給他安排一樁婚事。若是他能夠與蒙古部落或者耶律部落的女子成婚並生下子女,便等同於他的血脈融入了該部落,他也就順理成章是這一部落的人了。
耶律部落這些年來一直屈居於蒙古部落之下,自然免不得會有取而代之的想法。耶律部落希望可以借助阿正而名正言順地壓過蒙古部落一頭,因此極力希望阿正可以娶自己部落的女子,卻被阿正拒絕了多年。
另一方面,蒙古部落也早有此意。阿正成長於耶律部落,心裡待耶律部落很是親近,卻也不能不給蒙古部落面子,以免耶律部落被惱羞成怒的蒙古部落報復,隻好一邊拒絕,一邊盡力周旋。
近一年來,耶律部落逐漸壯大,漸漸有威脅蒙古部落在北地統治地位的趨勢。阿正出身於耶律部落,且遲遲不肯答應蒙古部落所指的婚事,這讓蒙古部落懷疑阿正更傾向於耶律部落,因此對於阿正的態度日漸緊張。
這些年來,阿正始終被夾在這兩個部落之間,他的身份算是相當敏感。
此次蒙古部落借阿正去攻打萊什人,既感念阿正的英勇,又忌憚阿正愈發水漲船高的威望,因此愈發急迫地要阿正娶一個蒙古部族的女子。
阿正此番為北地諸部族立了功,可他本人的處境卻比從前更緊張了。
寧夏青從顧雪松口中聽說了關於阿正的這些事,她不由得犯難。她知道阿正肯定會幫她,可阿正的身份這般敏感,即便阿正幫忙,此事最後又會是一個什麽樣的結果,她完全說不好。
而且她也從顧雪松口中知道,當今蒙古大汗的弟弟,蒙古部落的齊首大將軍娶了一位來自中原的翁主。
齊首大將軍顧名思義,是部落裡地位可以與大汗相比肩的人,是除了大汗以外,整個蒙古部落裡最有權勢的人。
數年前,中原朝廷封了一位蕭氏女子為翁主,送去北地與齊首大將軍和親。這位蕭氏女子正是蕭景元的親姐姐,也就是說,齊首大將軍是蕭景元的親姐夫。
蒙古部落是北地勢力最大的部落。她此番北上,自然是要去與蒙古部落談生意。與身為齊首大將軍妻弟的蕭景元比起來,寧夏青隻覺得自己的處境太難了。
等到達北地,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後的事情了。
原來天下竟是這般大!
若是不親自走出去看看,真的很難體會到這一點。寧夏青千裡迢迢走到這裡,隻覺得自己像是大海裡的孤舟,離鄉越來越遠,前途也遙不可及。
只有走出來才能切身地感受到,天下之大原來竟是這般驚人!
此時正值酷暑,常聽人說北地涼爽,可如今親自過來,寧夏青才知道,什麽北地涼爽都是騙人的!
瘦瘦的寧夏青和黑黑的翠玉坐在顛簸的馬車上,馬車晃晃悠悠的,她倆也昏昏沉沉的,像是被曬在沙地上的兩條快成乾的魚。
“姑娘……”翠玉的嗓子沙得像是被草原上的風沙刮過:“姑娘,你……咳咳……喝口水解解暑吧。”翠玉說著,就把水壺遞到寧夏青嘴邊。
“不喝不喝。”寧夏青擺擺手:“要是喝了還要出恭,實在是太麻煩了。”
跟商隊出來的這一月裡,出恭和月信這兩件事簡直要折磨死她了。商隊裡都是男人,這群大男人在一塊,常常隨地出恭,她和翠玉有時連馬車都不敢下。
若是在中原地帶,官道兩旁都是樹林,女子或許還可以躲到樹林裡去。可這裡是草原,一望無際,寧夏青和翠玉連棵能遮擋身子的小樹苗都找不到,想要出恭幾乎只能等到在營寨落腳的時候。
寧夏青聞了聞自己身上,覺得自己都臭了。再問問翠玉,也挺臭。寧夏青不由得自嘲地一笑。
翠玉以為寧夏青在笑話自己,不由得嗔道:“姑娘……”
寧夏青笑呵呵地說:“咱們回梅公郡之前,可得找個客棧好好洗個澡。不然的話,你臭烘烘地回去,還怎麽見董子真?”
翠玉臉不紅心不跳地哼了一句,說:“說起他我就來氣,我和姑娘在這吃苦受罪的時候,他鐵定在家裡優哉遊哉地喝著酸梅湯呢!真是的,早知道……咳咳……就把他也叫上了,讓他也好好吃吃這苦頭!”
“喲。”寧夏青用略帶誇張的語氣打趣說:“要是把他帶上,你一準就整天跑去跟他鬥嘴了,那還顧得上陪我啊?”
翠玉臉一瞥,毫不猶豫地說:“我才不去理他,讓他在外面風吹日曬去,我就跟姑娘坐在馬車裡!”翠玉一邊歪著腦袋想象,一邊憋著壞笑。
就在這時,馬車外湊巧傳來幾個商人開黃腔的哈哈笑聲,寧夏青在馬車裡聽著,也跟著笑了出來,翠玉也在一旁捂著嘴樂不可支。
寧夏青從前便知道,這些走商的人跟普通商人不一樣,走商的人都性子爽直,說話也很髒,髒到句句不堪入耳的程度,正因如此,她從前甚至很怕跟行商打交道。
可如今她自己跟著商隊走了一趟,才終於體會到為何走商的這些人這般粗魯了。
因為走商著實是太苦太苦了。而且一個不小心,他們就會連命沒了。走商苦到幾乎在挑戰每一個人的承受極限,而且有了今朝都不知有沒有明日,在這種時候就會覺得,仁義禮智是真的狗屁不如,還不如一口珍貴的水來的要緊。
翠玉抿了抿嘴,想起了什麽,忽然問:“對了,姑娘出發前不是給阿正寫信了嗎?也不知道阿正收到了沒有。”
一提起這個,寧夏青就有些愁了:“很難說。戰事瞬息萬變,之前只聽說天山通路打下來了,可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連阿正現在在哪都不知道,隻好先把信寄給耶律兀術,請他幫我傳給阿正了。”
她不知道戰事進行到何種程度了,不知道阿正究竟能不能來。可她心裡是希望阿正能夠收到信並且來接她的。
因為戰事的關系,附近多出了不少北地流民。此外,還有許多萊什的俘虜逃出去之後一直在附近流竄,這些人自然而然地變成了難民。這些人自然而然就將吃飯的希望放在了商隊的身上。
此地因為管轄不力,幾乎每座山頭上都有靠打家劫舍過活的北地賊寇,如今又添了一群流民和難民,商隊如今想要平安通過就更難了。
前段日子,大約有十幾隻商隊經過這裡,其中有一半都遭了打劫,最慘的是其中有一隊全都被亡命的難民給斬首了!
也正因如此,寧三老爺重金請了鏢師來護衛,可即便如此,卻也無法保證能夠從那幫亡命之徒的手裡逃出來。
寧夏青隻盼著阿正能收到信之後來接她。不然如今的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
卻不知——
天山一役,以蒙古部落為首的北地部落雖然勝了萊什人,卻沒能擒住萊什王,萊什王帶著殘部逃走,出於報復,時不時就去偷襲北地諸部的營帳。如今北地諸部正在忙著到處追擊萊什王。
——因此,阿正並沒能及時得知寧夏青前來北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