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船槳撥開河水,遊人欣然泛舟,從那一艘艘小舟之上,還不時傳來曼妙的歌舞聲。今晚已是七夕,天氣已微微轉涼。水面輕煙熏著柳枝,柳枝在水面上倒映出靜靜的影子。在不遠處,黛色的遠山連綿起伏,像是少女的峨眉。而天上掛著彎彎的金色月亮,又像是少女的笑眼。
人潮擁擠如沸,阿正將馬車趕到街口,和其他馬車停下一起。有人專門在這裡做看車的生意,阿正給了看車的費用,隨即保護著寧夏青、紫兒、翠玉、艾綠一起往前走。
本來應該是藍英來的,可藍英忽逢月信,身子有些不適,寧夏青就讓藍英在家休息,打算隻帶翠玉出門,曹氏卻不放心,非得遣艾綠也跟著來照應。其實紫兒本來想帶雙喜一起來,卻被曹氏攔下了,雙喜自己都還是個小娃娃呢,要是跟著來,非但幫不上忙,還得別人照應她。
翠玉和紫兒一邊一個,扯著寧夏青的袖子。一走上主街,紫兒就歡歡喜喜地嚷:“姐姐,咱們多買點小玩意回去吧,我答應了雙喜,既然不能帶她來,就給她帶好玩的回去。”
“好。”寧夏青寵溺地答應下來,隨即轉頭問跟在她身後的艾綠:“你從前在七夕的時候逛過街嗎?”
艾綠搖了搖頭,淡淡地說:“我沒有家人,所以每到這種時候,我都是留在織造局當班,方便別人去與家人團聚。”
翠玉立刻歎息地說:“我跟你一樣,我也沒有家人了。不過,我從小就跟著大姑娘,大姑娘待我極好,在我心裡,大姑娘就是我的家人。艾綠,大姑娘待你也很好的,你以後就會明白我現在的感受啦。”
艾綠淡淡一笑。
翠玉忽然松開寧夏青的胳膊,跑去攔住艾綠的胳膊,喋喋不休起來:“艾綠,既然你沒在七夕逛過街,那你今天可一定要好好逛逛。我跟你講,七夕的夜市可好玩啦,去年我和大姑娘出來逛,哦對了,還有表姑娘,咱們……”
翠玉喋喋不休說個不停,艾綠始終淡淡地笑著,笑容裡帶著微微的暖意和自嘲。寧夏青瞧著艾綠的臉色,忽然有些心疼,於是笑著說:“一會你們喜歡什麽,就隨便挑吧,太太給了我銀子,我給你們付錢。”
翠玉的臉上立刻浮現驚喜至極的表情,而艾綠仍只是淡淡地笑著,道:“多謝太太和大姑娘。”
寧夏青牽著紫兒,走到艾綠的另一邊,和翠玉一左一右圍著艾綠,輕聲道:“你不用謝我。你幫了我家許多,而且以後可能還需要你幫襯,我回報你是應該的。你有一身的本領,我不希望你被埋沒。”
艾綠沒說話,只是微微點頭示意。
寧夏青悄聲問:“你去過寧氏一族的織造作坊嗎?”
艾綠搖了搖頭,悄聲答:“我沒去過,但之前就聽說過。我離開織造局的時候,織造局總共是四千零八十六人,如今半年過去了,估摸著快要四千五了,可我聽說寧氏的織造作坊裡也有小四千人。論規模來看,幾乎快要趕上郡裡的織造局了。”
寧夏青點點頭,笑道:“既然如此,等以後找到機會,我讓你去寧氏的織造作坊裡做個小管事,你應該能夠勝任吧?”
艾綠瞪著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寧夏青。
就在這時,紫兒扯了扯寧夏青的袖子,道:“姐姐,前面圍了好多人啊,我們去看看好不好?”
寧夏青對紫兒笑著點了點頭,隨即牽著紫兒就過去了,阿正和翠玉都跟得很快,而艾綠落下幾步,還滿臉震驚地愣在原地,要不是翠玉回過頭來拉了艾綠一把,艾綠說不定都會跟他們走丟了。
寧夏青牽著紫兒來到人群擁堵的地方,原來是一個賣宮燈的商販為了招攬人氣,在攤位旁鋪了席子,設了供案。
少女們按照習俗,先是向織女星虔誠跪拜,乞求織女保佑自己心靈手巧,跪拜之後,她們又把拿出五彩絲線和七根銀針,舉過頭頂,對月穿針,誰先把七根針穿完,就預示著將來她能成為巧手女。
如此一來,除了前來對月穿針的少女之外,還吸引了不少路人駐足觀看,人氣一足,商販的宮燈自然銷量大增。
寧夏青牽著紫兒站在人群裡,紫兒並不懂這習俗,不由得好奇地問:“姐姐,她們為什麽要跪下,為什麽要穿針啊,是要縫什麽東西嗎?”
寧夏青溫柔地解釋道:“那叫穿針乞巧,也叫賽巧,誰穿得越好,誰的手就越巧,天上的織女就會保佑她,讓她獲得美好姻緣。”
“織女……”紫兒歪著小腦袋問道:“就是那個和牛郎一年見一面的織女嗎?”
“是啊。”
“織女自己都見不到牛郎,又怎麽能保證別人的好姻緣呢?”
寧夏青被問愣了,想了想,半哄半感慨地說:“作為女子,若能有一個癡心相付的男子,一心一意,不離不棄,便已經是極好的姻緣了。”
紫兒被說愣了,傻傻地問:“姐姐,你怎麽了?”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寧夏青連忙裝作若無其事地笑了一下,問:“你喜歡宮燈嗎?姐姐給你買一個吧。”
“嗯!”一聽到要買宮燈,紫兒立刻就忘記了剛剛的疑惑,認真地盯著架子上琳琅滿目的宮燈,左挑挑右看看,小表情糾結極了。
最後,紫兒挑了一個雕刻著兔子花紋的燈,開開心心地將燈舉高,舉到寧夏青的臉前,問:“姐姐,這個是不是比白天裡那對玉雕的兔子好看多了?”
寧夏青不由得啞然失笑,顧懷朗的確是過分了點,但紫兒也挺能記仇的嘛。
紫兒挑完了宮燈,寧夏青便對翠玉和艾綠道:“你們也挑吧。”
“嗯!”翠玉答應得極為乾脆,伸手就拿了一隻八仙過海的走馬燈,攥在手裡,愛不釋手。艾綠卻淡淡地說:“謝大姑娘好意,我就不用了。”
寧夏青莞爾一笑,從架子上拿了一隻雕漆為架、鑲以紗絹的宮燈,將它塞到艾綠的手裡,說:“依我看,這個很合適你。”
那宮燈是八角形的,光亮從紗絹中透過來,攥在艾綠的手裡,艾綠就像是捧著一塊璀璨的琉璃,艾綠不由得低聲道:“多謝。”
翠玉在旁邊笑著戚紅:“大姑娘也挑一個吧!”
寧夏青看著這些各呈豔姿的宮燈,心裡有些淡淡的惆悵。她雖還是少女身份,可她的心早就不是十六歲的少女了,宮燈什麽的,於她而言,已經是一個太遙遠太遙遠的夢,遙遠到她已經不抱希望去伸手觸碰。
寧夏青搖了搖頭,拿出荷包準備付錢,忽然,阿正把一隻紅紗宮燈舉到了她面前。
阿正溫柔道:“依我看,這個很合適你。”
那隻紅紗燈看著不奢華,卻格外清單雅致,燈光把紅色襯得像是在水中流動的紅色梅花瓣,而那宮燈上還寫著一首詩——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紅紗把燈光染了色,甚至仿佛能夠流淌出梅花的香氣。看著那昏暗的燈光,寧夏青的心裡忽然一軟。她看向阿正,阿正卻看著紫兒,用一種哄孩子的口氣,溫柔地問紫兒:“這個好不好看?適不適合姐姐?”
紫兒拚命地點著小腦袋:“嗯嗯!這個好看!”紫兒拚命地晃著寧夏青的袖子道:“姐姐,你就買這個吧!”
寧夏青啞然失笑,隻好一起付了錢,一手拎著宮燈,一手牽著紫兒,在街上走著,忽然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還無憂無慮的待嫁少女時光,雖然這只是一種錯覺,但還是給了她足夠的安慰。
見紫兒一直盯著寧夏青手裡的紅紗宮燈,寧夏青便問紫兒是不是很喜歡這個紅紗宮燈。紫兒點點頭,寧夏青隨即把自己的宮燈遞給紫兒。
雖然不是親手拿著了,但看著紫兒拿著略顯擁擠的兩隻宮燈,寧夏青的心仍是不由得泛起一陣陣暖意。
紫兒把玩著手裡的燈,忽然看向阿正。
阿正挑了挑眉,仿佛是在問“什麽事”。
紫兒小聲又自豪說:“我還有好多糖呢!”
阿正皺了皺眉,不解其意。寧夏青卻懂了,笑著對阿正解釋:“紫兒的意思是,謝謝你挑了紅紗燈,她很喜歡,為了感謝你,她答應會再送給你幾顆糖。”
阿正無奈又寵溺地笑了,假裝咬耳朵似的跟紫兒說:“可是我不喜歡吃糖,怎麽辦啊?”
紫兒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那我們去吃點心吧,我……不對,是我姐姐請你吃點心。”
寧夏青啞然失笑,打趣紫兒:“明明是你自己饞了,想吃點心了,對不對?”
紫兒嘟著嘴,不承認。
寧夏青隨即駐足,看了看,他們正好站在壽和樓的前面,她微微垂眸,自然地說:“不如我們再走遠一點,去前面的流光亭吃點心吧。我聽說那裡有香橋會,我們還可以湊個熱鬧。”
他們在流光亭吃了幾樣點心,又飲了幾壺茶,就連香橋會也熱鬧半天了,可與寧夏青約定好在此見面的趙香娥卻遲遲沒來。
寧夏青去找阿正確認,阿正說,他下午去找趙香娥的時候,趙香娥答應會來的。然而,時間一點點流逝,天越來越晚,趙香娥卻一直沒有出現。
寧夏青歎了口氣,眼下夜深了,她決定盡快帶紫兒回家。然而剛剛走出流光亭,卻忽然下起了大雨!
阿正雖然給她們帶了傘,可這雨勢太猛,就算打傘也會淋濕。還是阿正反應最快,立刻抱起紫兒,又招呼了其他人一句,隨即就帶著她們往一處就近的屋簷跑過去。
剛剛還空空的屋簷之下在這一會之間已經有些擁擠了,人們都是為了躲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她們在屋簷下站定後,紫兒立刻檢查所有人的宮燈,見宮燈都好好的,沒有一盞被澆滅,紫兒嘟著的嘴這才放下來。
幾人本安安靜靜地等著雨停,翠玉忽然說:“牛郎織女見面了!”
紫兒不解地問:“你怎麽知道他們見面了啊?”
“因為牛郎織女一年才終於見上一次面,十分難得,織女好不容易見到她的丈夫和孩子,當然會高興得哭了,而織女的眼淚就變成了人間的雨水。”
紫兒仰著脖子,看著外面瘋狂的雨勢,認真地說:“那織女一定是真的很高興很高興吧,她居然流了這麽多眼淚。”
紫兒忽然想到了什麽,問翠玉:“那牛郎和織女去年見面的時候,織女哭了嗎?”
翠玉認真地回憶裡一下,說:“好像……沒有吧,去年的七夕是個大晴天。”
紫兒迷惑極了:“為什麽去年就沒哭呢?難道去年的織女見到牛郎和孩子不高興嗎?”
翠玉磕磕巴巴卻又一本正經地說:“肯定高興啊!我猜,織女應該是……應該是……用帕子把眼淚擦掉了!”
紫兒想了想,忽然十分認真地問:“你是不是在騙我?”
翠玉答不上來,一旁的其余幾人早就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紫兒又扭頭看向阿正,問:“你說,去年的織女為什麽沒有哭呢?”
寧夏青覺得,阿正肯定會戳穿翠玉從一開始的謊言,肯定會說,本來就沒有什麽織女流淚人間下雨的說法。
但阿正卻答:“我也不知道,要是我有一天能上天見到織女,肯定幫你問問。”
寧夏青不由得微微蹙眉,心中有種暖意。
可一看到這瘋狂的雨勢,寧夏青不由得有些擔憂,這雨不僅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反而越下越大,雨水甚至有些濺到了紫兒的小臉蛋。寧夏青立刻蹲下來,用帕子給紫兒擦了擦臉,然後將紫兒抱起來,免得紫兒被雨水濺到。
寧夏青溫柔地問:“紫兒,冷嗎?”
紫兒乖乖點頭,隨即又問:“姐姐,你冷不冷?我感覺姐姐的手好涼。”
寧夏青還沒來得及回答,翠玉便立刻擔憂起來:“大姑娘手涼?這可怎麽辦啊?這雨究竟要什麽時候才能停啊?要是凍壞了大姑娘可怎麽辦?”
艾綠瞧了一眼,語氣依然冷淡,卻有些沮喪地說:“瞧這雨勢,我估計,這雨一時半會是停不了的。”
翠玉皺著眉頭,擔憂地問:“真的嗎?”
艾綠沒有回答,倒是阿正說:“嗯,這雨只會越來越大,不會停的。”
翠玉疑惑地問阿正:“你為什麽能夠這麽肯定?”
阿正卻沒有回答,只是把手裡的傘塞進翠玉的手裡,說:“這雨下了這麽半天,人都去躲雨了,街上也空了,你們現在這裡等我一會,我去把馬車牽過來。”說完阿正就跑走了。
翠玉急著叫:“你倒是拿著傘去啊……”然而阿正已經跑遠了,雨勢果然越來越凶,阿正的背影漸漸被大雨吞沒。
紫兒擔憂地問:“阿正冒著雨跑過去,會不會生病啊?”
寧夏青想了一下,隨即很有信心地搖了搖頭。
紫兒又說:“姐姐,你抱著我的話太累了,你把我放下吧。”
翠玉連忙把手裡的傘塞給艾綠,隨即張開手臂,說:“大姑娘,讓我來抱著二姑娘吧。”
見翠玉都張開手臂了,寧夏青便沒推辭。把紫兒轉交到翠玉懷裡之後,寧夏青松了松有些酸的胳膊,隨即再次望向大雨。就在此時,她看見,趙香娥撐著傘簷下走來,趙香娥也於此時看到了寧夏青,微微一怔,隨即走到了寧夏青的身邊。
趙香娥還沒收傘,顧雪松、顧懷騰、顧懷朗竟也往這邊來躲雨了。隨即,譚文石居然也出現了。而幾乎是連著的,杜秋桐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