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青拉著翠玉就往老太太的屋子去,剛走進院子,就聽見裡頭傳來曹氏拔高了的聲音:“你這孩子別不說話,難道你以為你不說話這事就算是過去了嗎?今天在書院裡頭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提前從書院回來了,你都給我一五一十地說個明白。”
緊接著,又傳來杜姨娘陰陽怪氣的聲音:“咱們二姑娘可真是能耐了啊,小小年紀居然跟人打架。老爺沒小子這事兒一直都是老太太的心病,莫不是咱們二姑娘吃心了,所以想把自個兒當成小子,這才學調皮小子跟旁人打架?老爺泉下有知,也不知心裡是什麽滋味。”
許是因為杜姨娘提到了過世的寧永達,竟讓老太太和曹氏一時都沒能接上話,只聽杜姨娘又說:“送二姑娘回來的顧府下人說了,二姑娘撓了書院裡小姑娘的脖子,這不是破人家的相嗎?在顧氏書院裡讀書的人可都是非富即貴,這下子咱們可是得罪厲害人物了。”
又傳來老太太不悅地斥責杜姨娘的聲音:“這裡輪不到你說風涼話。”
就在這時,門簾子被猛地撩開,寧夏青一臉殺氣地走進來,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杜姨娘,連她自己都覺得,她從來沒有這種發急火的時候,然而偏這種時候她的語氣又極平靜,只是冷冷地問杜姨娘:“你在說什麽?”
杜姨娘被嚇了一跳,無措地看著寧夏青,眼神有些閃躲,嘴唇也有些抖,竟一時回不出話來,只求助一般地望向老太太,老太太不悅地看了杜姨娘一眼,歎了口氣,對杜姨娘說:“行了,你回你自己的西廂去吧。”
得了老太太這話,杜姨娘連忙起身應了一句就往外走,對此刻面色極為不善的寧夏青是唯恐避之不及。寧夏青余怒未消地看著杜姨娘徹底離開了老太太的院子,這才深吸一口氣平複了怒火,走到紫兒面前,蹲下來,溫柔地問:“紫兒怎麽了?”
紫兒小嘴一撇,忍著委屈卻硬擺出倔強的樣子,執拗地喊:“我不要再去讀書了!”
寧夏青聞言,心知紫兒這是小孩子脾氣上來了,得給紫兒一點時間平複,於是沒急也沒惱,只是摸了摸紫兒的腦袋,然後細心地檢查了紫兒全身上下,只見小胖墩那一身的細皮嫩肉沒有半點損傷,寧夏青這才放心了許多。
寧夏青又往紫兒身後瞧了瞧,見雙喜的臉蛋上正包著紗布,估計是在顧府的時候就已經被處理好傷口了。
於是寧夏青轉頭,平靜地對老太太說:“奶奶,我才回來,還沒來得及用午飯呢。這個時辰你們也沒用午飯呢吧?咱們擺桌子吃飯吧。”
“青兒……”曹氏出聲說,顯然是不希望這事就被寧夏青這樣糊弄著過了,老太太卻打斷道:“就聽青兒的,咱們先擺桌子用午飯吧。畢竟再大的事也不能比吃飯還要大。”
曹氏自然不會反駁老太太,但面有不甘,寧夏青溫柔地安慰曹氏:“娘,放心吧,紫兒在書院的事就交給我來處理,我肯定能給您一個滿意的結果,您就別操心了。”
曹氏點點頭,面上稍安。用完了午飯,寧夏青摸了摸紫兒的臉,說:“紫兒要記住姐姐的話,不管發生什麽樣的事,人不吃飯都是不行的,我瞧著你剛剛都沒吃幾口呢,下午讓廚娘給你做點心吃吧。”
紫兒立刻問:“可以做綠豆糕嗎……”紫兒有些委屈地說:“雙喜最喜歡吃綠豆糕了,今天是因為我才害雙喜的臉被抓破的,我想讓廚娘給雙喜做綠豆糕吃……”
紫兒身後的雙喜連忙擺擺手,拒絕道:“二姑娘不用這樣,我真的沒事!這點傷不嚴重的!”寧夏青看了看跟在紫兒身後的雙喜,只見那張肉乎乎的小臉上抱著大大的紗布,瞧著怪可憐的。
寧夏青對雙喜說:“你是因為紫兒才受的傷,算得上護主有功,下午讓廚娘給你多做幾碟綠豆糕獎勵你,不過你可不能貪嘴多吃,免得晚飯吃不下了。”
雙喜面上一紅,乖巧懵懂地點了點頭。寧夏青看著紫兒,說:“跟姐姐說說,書院裡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紫兒小嘴一撇,狠狠地忍著,卻仍是帶著哭腔說:“有人欺負我……”話沒說完,就極其委屈地嚎開了。
寧夏青心一酸,隻好把紫兒抱在懷裡,一邊悠著紫兒,一邊說著好聽話,安撫了幾下,紫兒才終於轉為低聲地啜泣。寧夏青讓陳婆搬把小凳讓雙喜坐著,問向雙喜:“還是你來說說吧,別人是怎麽欺負二姑娘的?”
同樣很是委屈的雙喜一五一十地答:“今天二姑娘休堂的時候,我正好去出恭了,等我回來的時候,就發現二姑娘跑出去玩了,我就也跑出去找二姑娘,結果就看見幾個人圍著二姑娘,正對二姑娘推推搡搡的。”
雙喜說著說著也要哭:“我走過去才知道,原來是她們搶了二姑娘的東西,二姑娘跟她們要,她們非但不還,還要對二姑娘動手。我就上前去護著二姑娘,那些人就撓我的臉,二姑娘為了幫我,就撓了回去……”
雙喜一邊抽泣一邊說:“然後那些人就又想去撓二姑娘,幸好小寶哥哥過來了,那些人才跑走了……”
說到這裡,雙喜再也忍不住,也一下子嚎了出來,委屈地說:“都怪我!都怪我去出恭了,要是我一直跟著二姑娘的話,那些人也不敢仗著人多就這般欺負二姑娘!”
寧夏青懷裡的小人兒扭了扭,掙脫了寧夏青的懷抱,跑到雙喜跟前,拉著雙喜的手,跟雙喜一塊嚎了起來,邊嚎邊說:“不怪你,是我連累你受傷的!”
一旁的曹氏早已嚇得臉色發白,把雙喜攬過來,讓雙喜別哭了,仔細地瞧了瞧雙喜掛了彩的臉蛋,心疼地問雙喜還疼不疼,得到雙喜否定的答覆之後,曹氏不敢相信地問:“紫兒真的撓人家了?真的把別人家的孩子抓破相了?”
雙喜點點頭,曹氏登時害怕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老太太一邊把仍嚎個不休的紫兒抱到自己懷裡,一邊安慰了曹氏幾句。寧夏青又開口問雙喜:“那些欺負二姑娘的人是誰?”
雙喜一邊抽噎著一邊說:“我也不認識……平時書院裡上課的時候,我都是在外頭跟別的下人一塊待著的,所以不認識那人是誰。”
雙喜頓了一下,小聲說:“不過我聽說,書院裡有人總笑話二姑娘,說二姑娘的壞話……”
寧夏青問:“是誰說二姑娘的壞話?說二姑娘壞話的人和今天欺負二姑娘的是同一個人嗎?”寧夏青不由得擔心地問:“總不會是顧府自個兒家的姑娘吧?”
幸好雙喜給出的是否定的答案,雙喜說:“說二姑娘壞話的不是顧府自家的姑娘,是顧府的表小姐,一個姓李的姑娘,全名叫作李可佳,我聽別家的丫鬟姐姐們說,自從二姑娘去了書院後,那個李姑娘就總找二姑娘的麻煩,天天說二姑娘壞話。”
雙喜又說:“我問二姑娘的時候,二姑娘總說沒事,二姑娘說,因為有顧八公子時常來找二姑娘玩,所以那個李姑娘也不敢太過分!可我還一直不知道哪個是李姑娘,所以不知道今天搶二姑娘東西的人是不是那個李姑娘……”
寧夏青問仍在老太太懷裡哭得盡興的紫兒:“今兒欺負你的是那個李可佳嗎?”在哭的紫兒說不了話,卻委屈地點了點頭。
寧夏青又對雙喜說:“你說說看,那個李可佳生得什麽樣子,多大年紀了,被紫兒撓的是她嗎?嚴重嗎?”
雙喜說:“那個李姑娘瞧著大概八九歲了,生得遠沒有二姑娘好看!她今天帶著身邊的幾個丫鬟一塊欺負二姑娘,二姑娘是迫不得已才撓她們的,當時也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了,所以……二姑娘就撓中了那個李姑娘,二姑娘真不是故意要撓她的……”
寧夏青又問:“那撓你的人是誰,是李可佳,還是李可佳身邊的丫鬟?”
雙喜的聲音越來越小:“是李姑娘撓的我……”
寧夏青不由得沉默下來。
若是李家的丫鬟撓了雙喜,而紫兒撓了李可佳,這叫丫鬟打丫鬟,主子打主子,相當於平輩打平輩,對方的丫鬟不佔理,紫兒也不佔理,雙方半斤八兩。
若是李可佳撓了雙喜,而紫兒撓了李可佳的丫鬟,這事就更好辦了。李可佳和紫兒兩個小主子都沒傷著,這就是雙方互相道個歉的事兒。
但偏偏是李可佳撓的雙喜,而紫兒卻去撓了李可佳……李可佳撓雙喜可以被說成是主子教訓下人,而紫兒卻去撓了李可佳,李可佳和紫兒一樣都是主子身份,紫兒這樣做,是把本來佔理的事給弄得不佔理了。
雙喜雖然小小年紀,但顯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會越說越沒底氣。曹氏也明白這個道理,不由得在心疼紫兒和雙喜的同時,柔弱又害怕地說:“這下可如何是好……紫兒怎麽就一點都沒有姑娘的樣子呢,怎麽能撓人呢?”
老太太也想通了這個理,不由得說:“難怪剛剛顧府的下人送他們回來的時候,言語裡的意思好像這事全怪紫兒,原來竟是因為這個……那李可佳是顧府的表小姐,青兒啊,你說說,咱們這下怎麽跟顧府交代啊?就算顧府那邊過得去,李家也定不可能輕饒了咱們……”
寧夏青看著紫兒愈發委屈的臉,對老太太說:“李可佳是顧府的表小姐,顧府本來就會向著李可佳,這也不代表這事兒就一定是紫兒的錯。”聽寧夏青這樣說,紫兒的眼睛才微微亮了一點。
寧夏青又疑惑地問老太太:“說起怎麽跟顧府交代的事……出了這麽大的事,顧老太太那邊總會站出來說點什麽吧?不知顧老太太是怎麽說的?”
老太太搖了搖頭,說:“我聽顧府的下人說,顧老太太和顧府的那幾位奶奶今兒不是去上香就是去串門了,都不在府裡。若是顧府的那些人在,也不會在還沒有說法的時候就把紫兒送回來啊,肯定是當場就把咱們叫過去了。”
寧夏青點了點頭,把紫兒從老太太懷裡抱到自個兒的懷裡,一邊哄著一邊說:“顧老太太那邊我來想轍。紫兒今天肯定嚇壞了,先讓紫兒回自個兒屋裡歇午覺,奶奶和娘也都去歇午覺吧。”寧夏青說完,就帶著翠玉和雙喜奔著紫兒的屋子去了。
到了紫兒的屋子,寧夏青讓翠玉把門窗都關好,讓翠玉去哄雙喜歇午覺,自己則陪紫兒躺到一張床上,一邊哄著懷裡逐漸平度下來的紫兒,一邊想著該怎麽跟顧府交代這件事,忽然,懷裡的紫兒小聲向她求道:“姐姐,我真的不想再去書院了……”
寧夏青低頭看了看懷裡剛剛哭過的小胖子,只見紫兒的臉上還掛著淚水,寧夏青沒有答紫兒的話,而是說:“你先跟姐姐說說,那個李可佳都說你什麽壞話了?”
紫兒瞬間抿了抿唇,不肯吭聲。寧夏青溫柔地哄道:“給先生送禮的時候,你姐姐我可是給的隻比旁人多,絕不比旁人少。平日裡給你準備吃穿用度的時候,我也從來沒有吝嗇過,絕不會讓你在旁人面前低一頭。而且姐姐雇了一輛精致的小馬車專門送你上學。”
寧夏青繼續哄著:“平日裡,顧老太太常常留你在家裡吃中飯,若是晚上放學的時辰稍微晚了些,顧老太太就讓顧府的大馬車親自護送你回家,想來,就算是身為表小姐的李可佳都沒有這般得顧老太太喜歡呢。”
寧夏青一邊揉著紫兒的鼻子,一邊笑著說:“而且啊,紫兒生得這般好看,若說李可佳笑話紫兒的樣貌,那就可是不可能的啦。”紫兒不由得羞赧地咯咯一笑,把腦袋往寧夏青的頸窩裡頭埋,不好意思露出臉來。
寧夏青溫柔地說:“所以啊,姐姐我怎麽想都想不明白,那個李可佳究竟能說你什麽壞話呢?”
紫兒這才小聲地開口:“她……她笑話我的衣服不好看……”
寧夏青笑著說:“你的衣服向來都是從鋪子裡挑最好的料子給你做的,裁縫那裡也一向都是姐姐親自去跟裁縫商量樣式,你覺得姐姐給你準備的衣服不好看嗎?”
紫兒立刻搖了搖頭,堅定地說:“我覺得姐姐準備的衣服都特別好看!李可佳那個人總是這樣,看誰都不順眼,她不光說我的衣服不好看,她還總在背地裡說顧七姐姐的衣服不好看,可她不敢當著顧七姐姐的面這麽說。”
紫兒很是不滿地抱怨:“在顧七姐姐面前,李可佳總是奉承顧七姐姐人長得美,簪子也貴,但在顧七姐姐的背後,李可佳就總說顧七姐姐的簪子樣式醜,笑話顧七姐姐臉上有麻子。顧七姐姐雖然是有幾顆麻子,但我覺得她比李可佳好看多了!”
寧夏青不由得笑著說:“紫兒真是讀過書的孩子了,還學會‘奉承’這個詞了。”
紫兒不由得開心地嘿嘿傻笑了幾下。寧夏青又問:“你覺得那個顧七姑娘更好看,是因為顧七姑娘和你的關系更好嗎?”
紫兒搖頭說:“不是的,我跟顧七姐姐也不是很親近,只不過顧七姐姐不說我壞話就是了。”紫兒說到興頭上,開始喋喋不休地給寧夏青講起書院裡的事:“有一次顧七姐姐還和李可佳吵起來了呢,只不過我不知道她們在吵什麽……”
寧夏青笑了笑,忽然說:“紫兒在騙我呢是不是?李可佳雖然說過你衣服不好看,但她說得最多的其實是你姐姐我,對不對?”
紫兒一下子就臉紅了,一臉心事被戳破的表情,抿著唇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