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是由好幾處園子連在一起的,氣勢恢宏,府裡遊廊蜿蜒,加之花草掩映,若無人指引,倒是真的容易迷路。她和紫兒跟在丫鬟後面,繞了好幾段路,才到解手的地方。此處比別處更加僻靜,周圍還栽滿了草木,草木香氣四溢,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姑娘的閨房。
紫兒緊張地拉著姐姐的手,卻忍不住好奇地四處打量。
“你快去吧,我在這等你。”寧夏青送來紫兒的手,溫柔說道,隨即便讓丫鬟帶紫兒進去了。不一會,紫兒走了出來,大眼睛咕嚕嚕地轉,寧夏青彎下腰,替紫兒整理衣裙,紫兒湊到她耳邊,悄悄說:“姐姐也進去瞧瞧吧,跟咱家可不一樣了。”
寧夏青皺眉輕笑,劃了劃紫兒的臉蛋兒,隨即站起身,卻忽然想到,一會在宴席上少不得喝茶水,既然如此,就順便去一下吧,她輕聲囑咐:“那紫兒乖乖在這裡等我。”
“嗯!”紫兒答應得很乾脆,顯然是真的覺得很新奇,覺得姐姐也應該進去看看。
寧夏青囑咐一個丫鬟照顧紫兒,隨即跟另一個丫鬟進去了。片刻後,她正在淨手時,忽然聽到外面在吵什麽,她心裡一緊,再仔細一聽,那聲音卻又沒了,她感覺不對勁。這時,丫鬟將擦手巾遞給她,她沒伸手接,而是快步走了出去。
到外面一看,卻沒看到紫兒,連留在外面照顧紫兒的丫鬟也不見了。她瞬間急了,忙喊了幾聲“紫兒”,在附近尋找紫兒的身影,瞧見在石子路另一側的亭子裡似乎有晃動的人影,她連忙跑過去,果然瞧見紫兒的身影。
“紫兒!”她喊了一聲,繞過小石子路,忽然瞧見,那亭子裡除了紫兒外,還有一大一小兩位男子。寧夏青愣了一下,打量了一眼,便認出來,其中年紀尚小的那位正是顧府八少爺顧懷朗。
“姐姐!”紫兒一副做錯事的樣子,可憐兮兮,不知所措,委屈又害怕,見著姐姐之後,立刻跑到姐姐身邊,拉住姐姐的手。
寧夏青打量了一下,見紫兒沒什麽事,這才放下心來,柔聲問道:“怎麽跑到這來了?那位幽蘭姐姐在哪?她不應該是陪著你的嗎?”
“幽蘭姐姐有事,就離開了,讓我在那裡等姐姐出來,然後就……”紫兒說著說著就啜泣起來,眼神瞟向地面。
地上躺著一隻已經摔成了幾截的琉璃如意。這裡是顧府,紫兒闖了大禍,寧家和寧老太太都會被人指點的。紫兒的臉擰成一團,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劈裡啪啦打在地上,卻死死咬著嘴唇,不肯哭出聲,嘴唇都發紫了,小手死死抓著姐姐的手。寧夏青感覺到,那隻抓著自己的小手在拚命地發抖。
“都是她!是她把我六叔要送給奶奶的如意摔碎啦!”顧懷朗理直氣壯地向寧夏青告狀,隨即蹲下去,將已經碎裂的琉璃如意撿起來,握在手上,小心翼翼地看著身旁的男子,輕聲問:“六叔,現在怎麽辦?”
“無妨,直接扔了吧。”那男子無所謂似的說。
他隨即低頭,看向可憐的紫兒,柔聲問:“這位便是令姐?”
剛剛這姑娘急匆匆跑來,在院子裡的日光下,她周身仿佛籠罩了一層薄薄的輕煙,隨著她的腳步不斷遊移,襯得她恍若是下凡的仙子,瀟灑飄逸,風華絕代。
待她一走進,才發覺其容光照人,美豔傾城,有如鮮花初綻,令人不敢逼視。
日光落在她高挺的鼻尖上,反射出一點亮眼的光斑,又給她添了幾分靈頑活潑,有一種俏而不俗的少女氣息。
寧夏青滿腦子都是顧懷朗的那聲“六叔”。她記得,在顧老太太膝下,嫡庶加起來共有四子,至於顧家的堂親,同輩的也只有一位,這樣算起來一共是兄弟五個,又如何會有什麽“六叔”?
她心中疑惑,不由得打量起眼前的男子來。
只見此人一襲素袍立於亭中,神情從容自在,溫和優雅。從相貌來看,他的確有幾分顧家人的模樣。
此人眼波瀲灩,仿佛春風吹動的柳枝,眉眼間的輕笑卻仿若帶著不可攀附的意味,膚色也遠比旁人要蒼白,便如天邊白雲漫卷,溫柔且遺世獨立。
“這是紫兒打碎的?是怎麽回事?”寧夏青看著顧懷朗手裡碎掉的如意,問道。
“朗哥兒剛剛逗她來著,她不得已想要躲避,這才不小心碰掉了。” 顧雪松解釋道,隨即笑眼看向顧懷朗說:“都把小姑娘惹哭了,還不快去賠禮。”
“六叔!”被戳穿後的顧懷朗瞬間臉紅起來,卻也無法再扯謊下去,隻好赧然地看向紫兒,可紫兒似乎是怕極了他,趕緊往姐姐身後躲,連眼睛都不敢往他的方向看。
就在這時,幽蘭正好找了過來,遠遠瞧著了她們,這才松了一口氣,趕緊往這邊跑,邊跑邊喊:“兩位姑娘這麽跑到這裡了,叫我找了好半天。壽宴已經擺開了,兩位姑娘快回去吧。”一進了亭子,瞧見了顧雪松和顧懷朗,幽蘭一怔,隨即福了一福道:“原來六爺和朗哥兒都在這裡。”
“客人都到齊了?”顧雪松問。
“是的,差不多都到齊了。”幽蘭答道,就在這時,看見了顧懷朗手上那幾截斷掉的琉璃如意,瞬間大驚失色:“這可是上次老太太讓六爺帶的琉璃如意?這……這是怎麽回事?”
“正是這個。只是我不小心把它摔壞了,隻好下次再拿一枚新的給嬸嬸了。”顧雪松說完,就往外走去,頭也不回。顧懷朗將手裡那幾截如意塞到幽蘭手上,還瞧了瞧躲在寧夏青身後的紫兒幾眼,笑了一下,然後就跑出去追顧雪松了。
“這……這可怎麽辦?”被留在原地的幽蘭捧著那幾截如意,一時間手足無措,見桌上擱著個匣子,她隻好將手上的東西先裝進匣子裡,然後抱著匣子,對寧夏青笑道:“姑娘,這便去壽宴那邊吧。”
寧夏青點了點頭,牽著紫兒的手,往宴席上去了。她琢磨著,剛剛那男子那一聲“嬸嬸”說的定是顧老太太,這樣看來,他的確是顧府的堂親,是顧懷朗的堂叔。她對顧府也算是了解,卻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人,更沒見過。
另一邊,顧懷朗追上顧雪松,笑嘻嘻地問了一句:“六叔這次會待多長時間啊?你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就住在我家好不好?”
顧雪松答:“眼下還沒定,我外頭有住處。你今年十一了吧?”
顧懷朗氣鼓鼓地說:“我十二了!”
顧雪松笑了:“抱歉,是我記錯了。不過,你既然都十二了,怎麽還欺負人家小姑娘呢?”
顧懷朗有些心虛,低聲說:“我……我那不是欺負,我就是……瞧她生得可愛,便想要逗她玩玩。”
顧雪松心道,那姐妹倆都生得一副禍水容貌,的確是難得一見。他問顧懷朗: “那是誰家的姑娘?平日裡常來顧府做客嗎?”
顧懷朗忽然懊惱起來:“誒呀,我剛剛光顧著逗她,卻忘了問她的名字了!我也是第一次見她們。”
顧老太太的壽宴擺在花廳前的園子裡,兩到三人一案,每案上擺著八碟精巧茶食,四盤新鮮瓜果,丫鬟們正源源不斷地往上送著變著花樣的酒水,這陣勢可真是氣派極了。
寧夏青牽著紫兒剛走到園子門口,就看見顧懷朗已經入席,就坐在三奶奶身邊。而她們在亭子裡見到的那名男子正站在顧老太太面前,在跟顧老太太說話,顧家的幾位奶奶都面色不善,似乎很是鄙夷。
“姐姐……”一看到這架勢,紫兒拉著姐姐的手緊了幾分,心裡更害怕了。
“紫兒別怕,奶奶在叫咱們呢,咱們過去。”寧夏青柔聲安撫了一句,牽著紫兒回到了寧老太太身邊。
寧夏青和紫兒才坐下,顧雪松也已跟顧老太太說完了話,作為成年男子,他說完話便該退下,於是朝顧老太太行了一禮,隨即轉身向外走,沈致遠也是這樣。就在這時,寧夏青瞧了一眼沈夫人,而顧府的管事娘子正巧過來,說:“老太太,樂戶那邊的人已經到了,其中有一位琴藝高超,甚是了得,不如先讓她來給大家助助興吧。”
顧老太太點頭應允。管事娘子便招呼了一聲,隨即,一名媚態橫生,抱著古琴的女子緩緩走了進來。
其余人神色如常,甚至還討論起這女子的穿衣打扮,感歎原來當下竟是時興這樣的妝面,唯獨沈夫人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似乎很是不自在。
沈致遠正要出去,卻正巧趕上趙香娥進來,趙香娥自然而然地瞧了他一眼,眼中情意灼熱。沈致遠表情僵硬,很是尷尬,沈夫人的臉色也愈發冰冷。
顧府的二奶奶瞥了他們一眼,眼中微有驚訝之色,隨即別過目光,卻若有所思。
寧夏青正笑盈盈地給紫兒剝橘子,對席上的一切恍若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