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消瘦。
幾日不見,有著蠻子之稱的沈滄浪,竟然頻添了幾根白發。
他怎麽也找不見思雨。
胖胖的王總管傳回來的消息,讓他震驚不已。
思雨一家居然被卷進了科場案,這讓他怎麽也想不到,從而再也不敢大張旗鼓的尋找思雨。
科場案!
已經誅連了上萬了人,但凡挨到邊兒,輕則家破人亡,重則誅連九族!
刑場上人頭滾滾。
他的一顆心徹底沉了下去。
眸光晦暗,神情頹喪,完全沒有新婚當新郎的興奮神情。
盡管整個沈家已經忙得團團轉,但好像與他無關似的。
每日遊手好閑,而父親沈易先更是不敢管他,生怕這個兒子哪天蠻勁一上來,效仿他大哥。
那樣一來,只怕他連死的心都有,已經得罪了霍家,再得罪左家,只怕是沈家離破家不遠了。
左太師,是不能得罪的。
所以,一家人都不怎麽管沈滄浪,必要時拽住他試下訂製的新郎袍。
好像一家人忙裡忙外,忙的並不是他的婚事,好像是別人的,他也樂見被人忽視,往往大醉而歸。
這一日,薛京上門拜訪,兩個人歷來臭味相投,他非要拉著他去天香樓。
“老兄,你大哥的天香樓裡來了一個書畫雙絕的紅牌姑娘,你不去見見!”
沈滄浪幾乎從來不去天香樓,一來因為自己素來不喜歡那等風塵之地,二來,那是大哥的產業。
只怕是去了,盡是自家耳目,自己有點什麽不當舉動,放蕩言行,只怕是傾刻就回傳到父親耳朵裡。
不過,他本是喜好金石之道,一聽來了個才女,心之神往,兩人約好,晚間去天香樓。
……
自從楊公公交待後,肖掌櫃與馮媽媽,幾乎真的就把思雨當菩薩供。
幾乎什麽都隨思雨的性子,連帶的小翠似乎地位也高了很多。
過去,馮媽媽見到小翠非打即罵,一個巴掌呼來喝去常有的事。
一聲死妮子,嚇得小翠手足無措。
而今,每次見了小翠滿臉春風,熱情的招呼,“小翠姑娘!”
而小翠也擺起了架子,不論對誰,也是小腰一叉,眼晴一膘,“我家姑娘說了,我家姑娘困了!”
如果有客人出賞銀三百兩以上,或可以請思雨賞光,可那全憑思雨心情。
大多數情形下,都是愛搭不理。
“小翠,能煩勞青蓮姑娘賞幅墨寶嗎?”
“我家姑娘犯懶!”
“小翠,能煩勞青蓮姑娘給題個扇面嗎?”
“我家姑娘心緒不好!”
不過有一種情況例外。
“小翠,鄙號開業,這是酬金,煩請題個對聯!當然,少不了你的!”
說罷,來人拿出一大一小兩封紅包,交給小翠。
小翠斜睨一眼,已經練就瞅一眼就大致估摸出多少兩銀子。
若是小小一塊兒,幾乎理也不理,順口找個理由就回絕了。
若是布包大如拳頭,那就勉為其難答應。
若是薄薄兩張大龍銀票,這可是正主,連忙賠笑,點頭哈腰。
思雨幾乎面都不用露,足不出戶,就能賺得盆滿缽滿。
而京城中一些世家子弟,文人騷客,以見過思雨姑娘一面為榮,若是得其一張畫,那簡直可以炫耀一輩子。
而思雨的畫作在京城,以一尺三百兩銀子均價成交,若是那思雨精心畫作,則價比黃金。
僅此一項,思雨書畫在整個煙柳巷獨佔鼇頭,把從前排名第一的小百靈甩得遠遠的。
坊間甚至傳言,今年有可能花魁就是她,青蓮姑娘。
這消息讓小百靈聽了心裡滴血,這可是她最珍視的,如果丟了花魁,自己幾乎失去一切。
可她怎能甘心。
冥思苦想下,她覺得眼下投靠霍喬喬倒是不錯的選擇。
眼見天香樓幾乎給思雨提供一切最好的,最好的房間,最好的一應物是。
吃必廣德樓的名廚親自烹調,喝的是玉泉山的水,一應穿著更是不必細表。
她心中哪裡能平衡得下?
就連自己房中的那副吳道子的真跡也被馮媽媽掛到了思雨房間,想起這事,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正這時,馮媽媽進了她的房間,一進門滿臉賠笑,這反倒讓小百靈心生不安。
因為她只要每次來,只要一笑,就絕無好事。
上次一進門,滿臉笑容的馮媽媽就借口有人想鑒賞下吳道子的捉鬼圖,便把那畫借走不還。
直到自己身邊丫鬟,姹紫對自己講,這畫掛到了思雨房間,氣得她幾乎快要與馮媽媽翻臉。
這一次想必又是。
她便冷著臉,理也不理馮媽媽。
而馮媽媽卻當沒看見,轉臉一見秦媽在旁邊,就吩咐她道:“從今而後,你去青蓮姑娘那邊伺候著!”
秦媽已侍候小百靈兒多年,貿然聽到馮媽媽讓自己轉而去侍候思雨,頓時不知所措的看向她。
而小百靈冷著臉,不發一言,這倒讓秦媽不知所措。
馮媽媽自上次與小百靈因一幅畫結怨,兩人關系也變得極緊張。
她見馮媽媽不斷瞅向小百靈兒,心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嘛呢,聽到沒有?”
這時,小百靈兒終於爆發了,背對著馮媽媽梳妝,看也不看,冷聲道:“秦媽,你就在這裡,哪兒也不許去!”
秦媽性情溫順,人又老實,一下左右為難的看了看小百靈兒,又看了看馮媽媽,一下不知所措,一臉難色。
這時小百靈兒在梳妝銀鏡上就見到馮媽媽的臉上一下冷了,一臉鄙夷。
可馮媽的話語卻熱情:“哎呀,百靈兒,你也知道小翠那丫頭毛手毛腳,到底用的不貼心,借用兩天哈!”
說著,也不等小百靈兒點頭,就要拉著秦媽走,而秦媽見她不表態,以為是默認了,正要跟著走。
忽然,咣當一聲,銀鏡碎裂,變為無數個一腔怒火的小百靈兒,鏡子是她砸碎的。
她幾乎咬牙說道:“秦媽,你今兒要出了這個門兒,永遠也別回來!”
小百靈兒在梳妝鏡前已忍得很辛苦了,她見自己妝容已殘,手因為氣憤哆嗦,把口紅染出了邊,分外心驚,活像惡鬼。
她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忍下去了,她已忍了很多次,本以為終於該輪到自己出頭了,卻天上掉下個陳思雨!
她啪的一拍桌子,轉過身來,直指馮媽媽,眼神獰厲,惡聲惡氣道:“小人,勢利!過河拆橋!”
馮媽媽一臉震驚得扭回頭看她,隻那一刻,她就後悔了。
秦媽急忙過來拉住她,小聲道:“你快賠個情……”
小百靈兒知道秦媽伺候自己已三年,一直向著自己,斷不會害自己。
她也知道自己如果惹下馮媽媽只怕是天香樓再容不下自己。
如果真要出了天香樓,怕是自己在煙柳巷都無法呆下去。
可她實在是氣,一下把秦媽甩開,冷聲道:“自我來,我為你們天香樓掙了多少銀子,如今你們喜新厭舊,一把把我甩開,有這作……”
她話未說完,馮媽媽出手如電,一個耳光打得小百靈兒一個趔趄,看向她的眼神,充滿了戾氣。
小百靈兒嚇得一哆嗦,強自挺直身體,可一看馮媽媽那眼神,眸光殺意頓現,已不敢再吭聲了。
秦媽看那小百靈臉上登時腫了,五個鮮紅指印,一抹鮮紅順嘴角流下。
她連忙跪下給馮媽媽磕頭低聲哀求道:“您大人大量放過她吧,她一時犯渾!”
馮媽媽一把推開秦媽,厲聲道:“你去思雨那裡,這沒你的事兒!”
秦媽不敢違逆,隻好站起來急給小百靈眼色,讓她千萬不要再激怒對方了。
小百靈這會兒終於冷靜了下來,她知道這一下怕是馮媽媽輕饒不了她。
秦媽出去的時候,順手把門咣當一聲從外面關上,這時門外聚集了不少丫鬟婆子,她連忙驅趕到一旁。
“你們都別看了,別看了,這跟你們沒關系,各忙各的!”
眾丫鬟婆子見秦媽擋在那裡,不好再看,便也就散了。
此時塢內僅剩下馮媽與小百靈兩個人,氣氛極為尷尬。
只聽馮媽冷冷的問:“我問你,你是不是怪我拿走那幅畫,那麽我來問你那幅畫是你的嗎?”
這時輪到小百靈發窘了,她心裡知道那幅畫本就是天香樓的,和她個人沒有關系。
“可你們也太欺負人了!”
她隻好嘟囔了一句。
馮媽媽見她這樣子,冷笑道:“我知道你的心裡怎麽想,不過不是我打擊你,今年,花魁你是別想做了,但這一乾這一行各憑本事吃飯,也不光是憑臉蛋,才華遜人一籌,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也只有認命的份兒!”
小百靈聽了這話,簡直是句句扎心,不能不說這是一句實話,可她實在是太不甘心。
花魁她已經等了五年了,一次一次錯失,憑什麽這一次再一次擦肩而過。
她抬起雙眸,眸中寒光四射,她在想,花魁,她是絕對不能再錯過了。
必要的話,就得采用非常手段。
而那馮媽媽似乎是洞悉她心裡的每一個想法,讓她的心中冒出這一個危險的想法的時候,馮媽媽適時的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我警告你,你可千萬不能動思雨,上一任花魁是怎麽死的,你我心知肚明,不過這個人你可千萬不能動,至於為什麽,我暫時不能告訴你原因,只是言盡於此,看在你多年效力天香樓的份兒上,老娘我可提前把醜話說到前頭!”
馮媽媽丟下這一番話,扭頭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