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原因不明，唐頌的言靈莫名其妙地很有用，在他拔掉充電器的一刹那，明亮整潔的辦公室不見了，身下的椅子成了冰涼的水泥平台。

  這是發現鏡子的學校。

  莫北依然沒有恢復原樣，她藏在綠豆人腦門裡通過擺字進行交流。

  現在去哪裡？
  她問。

  唐頌站起身環顧一周，這裡只是很平常的有些冷清的學校夜景而已，他轉身跳下平台：“去看看鏡子吧。”

  走廊上掛著的名人畫像明目張膽地打量著他們，眼神冷漠空洞。

  唐頌沒有直接去找鏡子，而是挨個打開了沿途教室的門，一圈巡視再去往下一個。

  莫北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麽，也沒多問，隻一路跟著。

  她有些好奇手機裡的東西，但唐頌卻看也沒看就塞進了綠豆人肚子裡讓她藏好，也不知道打的什麽主意。

  豆莖觸不了屏，她還真就只能當個手機套。

  四樓教室看遍了，唐頌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也沒顯得多失望，下了樓，停在了拐角的鏡子前。

  在莫北的記憶裡，這棟樓裡的鏡子產出了那麽多女屍，早都碎成渣了，然而他們現在面對的鏡子卻完整無缺，在昏白的燈光下鏡面看起來有些肮髒斑駁，右下角的八個紅字清晰異常。

  唐頌輕輕摸過那幾個字：“雙面鏡……”

  雙面鏡在許多人心中都不是什麽很光明正大的東西。

  他看著這面大鏡子，鏡子照出他與豆莖纏成的人體，身後是黑洞洞陰氣森森的走廊，深遠得可怖冷清。

  他擼起袖子：“我們得把它拆下來。”

  這話可太耳熟了。

  綠豆人默默無語抬起手來，雙手枝條散開伸長重新絞成粗壯緊實的網狀，它們罩住鏡面伸進縫隙裡，輕輕松松將鏡子從牆上卸了下來。

  鏡子後出現一個半人高的牆洞，裡面卻沒有那被強行開胯瞪眼風乾的人體，而是一個肉體鮮活的女人。

  唐頌探了她的氣息：“還活著，只是昏迷了。”

  莫北操縱著綠豆人往後站了點，仔細看了好一會兒才問。

  王樂？

  “是的。”

  帶走嗎？
  “方便嗎？”

  方便。

  莫北答應得很快，柔韌的枝條將女人裹出牆洞，密密麻麻得纏住了她，幾秒後樓梯上出現了第二個略矮些的綠豆人。

  唐頌對比歎為觀止，還真是挺方便的，但還是有些擔憂：“不會對你產生負擔嗎？”

  莫北愣了愣，唐頌總是很擔心她的身體會出現問題，比她自己還上心，有些東西無法抑製地往上揚了起來。

  不會，出去再和你說。

  顯然忘了自己欠下多少個以後再說了。

  你怎麽知道鏡子後面是王樂？
  “我猜的。”唐頌說，兩人往樓下走去，他們這回順利地離開了樓層，沒被封在鬼打牆一樣的四層裡，不知道是不是王樂離開了的緣故，下面的鏡子角落沒有出現字，就連鏡中照出兩個綠豆人這樣的景象看起來也只不過有些詭異，而不再總有種陰森的氣氛。

  “王樂失蹤不超過四十八小時，不至於直接變成一具乾屍，我們也經歷過這裡混亂的時間流速，但是它除了迷惑時間觀以外並沒有對我們的身體造成什麽影響，所以我猜王樂其實並沒有死。”他解釋說。

  那為什麽我就開出了屍潮？

  你手黑。

  唐頌默默想：“我猜那八個字只是寫的王樂被懲罰的原因，不是你們被攻擊的原因。她攻擊是因為外面的人做了什麽，應該是因為你把鏡子打碎了。鏡子在某種程度上象征著反映，就像光束打在上面，映照的同時也會反彈，如果同理可行，那麽大概率上鏡子接受惡意，也會反饋惡意，如果是這個原因，那麽你進行攻擊，它就回以攻擊，我們這回保存了鏡子的完整，所以後面的人也是正常的。”

  莫北想了想，好像還挺有道理，又感歎不知不覺的，唐頌對於靈異事件的思維發展適應比自己快多了。

  莫北伸出一根枝條纏著他袖口的洞，牽著慢慢向下走。

  唐頌突然停下了腳步，莫北視線受阻還沒反應過來被推了一把背撞到牆上。

  她聽到兩道細微的破風聲，腦子裡闖入一種奇妙的喪失感，有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離開了身體。

  兩條豆莖組成的手臂躺在台階上，接口散開枝葉破碎，形似人手的部分垂在邊緣，指尖微微蜷著。

  唐頌背後瞬間出了一片冷汗，心臟因為猛烈收縮漲得發酸，腦中忍不住試想著如果那是一雙真正的手臂，如果真的是莫北失去了雙臂……

  憤怒瞬間蓋過了恐懼，他冷冷地看著半空中巨大的紙鶴，眼中最後一絲感情也收了回去，留下令人畏懼的寒意。

  紙鶴上林西平心驚肉跳地扯著二叔的手：“他真的是人！”

  他一直試圖和二叔說明唐頌和莫北的身份沒有問題，然而二叔一點都聽不進去，見到人時不由分說地就發起了攻擊，他看見風刃割掉的東西掉在地上，在漆黑的環境那兩樣物件只能看見漆黑的形狀。

  那是一雙手臂。

  林西平不敢去看唐頌的眼睛，只能緊緊拉著二叔：“他們只是天賦異稟的人類而已，這是真的。”

  “天賦異稟？”二叔冷哼了聲，“林西平，你是個傻子吧？現在哪裡還有天賦異稟的人類？”

  林西平無言以對，喏喏道：“可他……”

  “所以我瞄準的也不是他。”二叔冷淡地打斷他的話，聽來有些漫不經心又十分不近人情。

  林西平心裡一驚，看向下面，先看到軀體完整面無表情的唐頌，然後才看到唐頌身後露出的那半顆腦袋，分明不是人類，而唐頌仍瞪著他們，恍若不知。

  他急得撐著紙鶴邊緣向下探出頭大喊：“唐頌！你後面！”

  唐頌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們，兩人身下的紙鶴突然發出刺目的紅光，觸手的地方變得滾燙難當。

  二叔一把將林西平推下紙鶴，自己一翻身跳了下來，半空中突然出現的蛾子成群結隊墊在身下，慢慢帶著他們向下降落。

  空中的紙鶴在他們離開的刹那燃起熊熊烈火，光芒四射。

  二叔落地後快速捏了幾個手印，著火的鶴驟然裂成好幾隻，火屑四濺，他懶懶一指，向著唐頌的方向，林西平來不及阻止，火鳥們迅速俯衝向下。

  然而唐頌卻只是歪了下頭，腳步動也沒動，兩手抬到胸前，手指快速變化。

  林西平錯愕地發現他竟然在重複著二叔的手勢，最後一個動作結束，地面上騰起一道高聳的火牆，綿延十多米，火鳥一頭撞上，瞬間融入了火光，連灰燼都沒有留下。

  二叔沒有再動手，饒有興致地看著火焰對面的男人，突然微微睜大了眼睛，低下頭若有所思，直到林西平叫他，才回過神了喃喃自語：“真有意思……”

  “什麽？”林西平問。

  “沒事，走吧，回去找西羽他們。”

  “那他……”林西平動了動嘴，卻沒能再說出什麽，只能看著唐頌帶著那兩個無面無相的怪物離開。

  莫北跟著唐頌走了很久，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

  這個世界什麽時候這麽玄幻了？唐頌什麽時候就從一個和鬼怪毫無緣分的人變成了憑空放火的能人了？

  她慢悠悠地組成一句話，遞到他面前。

  你這麽厲害的呢？
  唐頌輕聲說：“我不厲害。”

  他說得太輕，好似失魂落魄的。

  什麽？
  唐頌腳步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遠方的黑暗，心中的不安與焦灼愈發濃重，看了半晌，忽然一轉身抱住了高個的綠豆人。

  “我不厲害，”他重複著，把臉它埋在冰冷的頸間，難得脆弱得聲音都飄了，“嚇死我了。”

  唐頌已經逐漸習慣了莫北總是遇到這樣那樣的危險，一開始他們的關系建立就是錯誤的，他不應該將她牽扯進這些案子，因為一旦有了她，普通的能走正當程序的案件也會出現偏差。

  他企圖避免，於是這回在發現事情不對時刻意沒有告訴莫北真相，而是尋找了林家兄妹，他不想再看見她渾身浴血皮開肉綻的畫面。

  可莫北還是牽扯進來了，他無法避免她和這些事情碰上。

  唐頌唯一能慶幸的是自己不知名力量在逐漸增強，他可以治愈莫北哪怕瀕死的傷痕，可以引導那條好似致命的通道，現在甚至可以攻擊，可他不敢想象，如果他得以爆發的契機是莫北遇到危險或是即將死去，那他寧可永遠是個普通人。

  莫北猝不及防被抱住，平常總遊刃有余的人如此示弱，她呆了呆，隨即輕輕歎了聲，操縱著綠豆人抬起手在他後背輕輕拍了兩下。

  也不知是不是離它腦門近了，唐頌似乎聽見了她半是無奈的聲音。

  “一把年紀的老男人撒什麽嬌啊……”

  唐頌有些好笑：“那什麽人才能？”

  由於體型差，他說話時聲音在綠豆人腦殼裡環繞播放，低沉略帶著笑意的嗓音聽得莫北有些吃不消。

  她操控著綠豆人一掌推起唐頌，拍了一行字到他面前。

  什麽人都不能。

  唐頌搖頭輕笑：“那做人還有什麽意思？”

  他迅速調整好心態，接著向前走：“你什麽時候能變回原來的樣子，這樣抱起來怪硌手。”

  老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