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關於約定
在唐頌強烈的不安下,莫北和他做過那麽一兩個約定,這種精神上的條約對於普通人而言,和發誓差不了多少,能被雷劈的概率非常小。
但他倆顯然是容易被劈到的典型例子。
所以容聲在收拾殘局時,只能順手把變成樹乾的兩個人又搬回了那個家裡。
第二天,春日破曉,陽光明媚。
兩人一睜眼,盯著對方看了許久,不約而同地都想到了一起。
大概神的工作就是不斷地替同僚收拾爛攤子。
二、關於刷牙
兩人真正分別的時間其實非常短,遠不及莫北寒假回家那一個月。
然而劫後余生,情難自禁,唐頌沒有給莫北刷牙的機會,導致莫北那點薛定諤的小潔癖全天候待機了好一陣,看見唐頌的臉就想戴口罩。
直到她終於淘到了一款辣嘴巴的牙膏唐頌才終於可以再擁有親親的權限。
三、關於摔斷腿
在莫北剛醒時,唐頌接到一個電話,但他忙著表現蓬勃的情緒,沒有在意。
等霍霍完了,才從陳立陽茫然但盡職盡責的消息中了解到,莫北的父母因為杜曉坤報的平安中得知了她摔斷腿,現在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為什麽一定要摔斷腿?”莫北一邊往自己的腳踝上纏紗布一邊問。
“我也不能說你裂開了……”
四、關於見父母
莫北翹著綁得梆硬的腿,和唐頌驅車趕往車站,她發現唐頌似乎有點緊張。
在他第三次試圖闖紅燈後,莫北把掛錯的檔扳回去,讓他靠邊停下來。
“你慌什麽?”
“第一次見面我就威脅你,還沒確定關系就同居,半年不到就確定了關系,你現在還斷了腿,你爸媽會不會不喜歡我?”
“我腿沒斷……”莫北哭笑不得,“他們不喜歡你你就放棄了?”
“倒也不是,”他定了定神,重新發動車子,“就是如果因為我起了爭執,你該怎麽辦?”
莫北想了想,說:“和他們講道理吧。”
然後低頭拆掉了腳上的紗布。
肖顏和莫錦年從出站口走出來,一眼就望見了等在外面的兩個人,他們往前走的腳步停了一下,又加快速度走過來。
“你的腳……”
“沒事,”莫北任由他們抓住自己的手,又反握回去,她的手骨很大,可以牢牢地抓住他們,“以後都不會有事了。”
肖顏眼眶通紅,用力地抱住了她,在擁有她二十余年時光裡,肖顏頭一次,覺得自己是踏著實地的抱住了她真實的孩子。
五、關於見家長
靈魂回收以後,莫北的世界成了普通人熟知的正常的樣子,只是她本身缺少一點對生活的感悟能力,一開始覺得新鮮,後頭就也沒所謂了。
畢竟有時心理上的東西真是比不上眼前的瑣碎。
比如莫北確實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父母會那麽自然地和唐頌的父母在第一次見面時,就開始討論兩人的婚期。
“莫北二十周歲有了吧?”周主任問。
“有了有了。”她爸回答。
“那正好,抽個空領個證吧?”
莫北一臉茫然。
肖顏捅了捅她,附在她耳邊問:“你們感情還穩定吧?”
“……穩定吧。”
“嫁不嫁?”
莫北看向自己的母親,不是很明白為什麽她也跟著莫錦年胡鬧。
肖顏從不和人高談闊論,她的溫和裡帶著果斷和現實,她在之前認識了唐頌,在現在認識了他的父母,她認為這三人值得托付,於是把選擇權放回到莫北的手裡。
唐頌坐在她的對面,他聽不見肖顏在說什麽,只看得見莫北把眼神從自己母親身上抽離出來,落到他這裡,之間像是承載著什麽沉甸甸的重量。
他看見她點了下頭,做了個輕而易舉,又驚心動魄的口型。
“嫁吧。”
聽到她的答案,肖顏重重地歎了口氣,說不清是放松了還是更憂心了:“嫁了以後你們之間可能會有一些變化,現在的風花雪月不一定經得住柴米油鹽的磋磨。”
“沒關系。”莫北依然沒什麽猶豫。
他們之間,風花雪月一直是很少的。
六、關於求婚
莫北陪父母在酒店住了兩晚,他們放心不下莫燁,於是回去了。
唐頌把莫北從火車站接回來,路過廣場時,正看見有個男孩彎著腰在擺蠟燭,不是求愛就是求婚。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的,每個月的十四號都成了代表愛情的特殊時期。
恰好紅綠燈,唐頌對著那邊看:“如果是你站在那個圈裡,你會怎麽回應?”
莫北扭過頭,嘖了聲:“總覺得是趕鴨子上架,挺不道德的。”
“哦,”唐頌回過頭,卡著綠燈跳出來發動車子,在下一個紅燈處,他停下車,手指輕輕地蹭著方向盤,有些緊張,“所以,你不願意?”
“願意。”
七、關於戒指
戒指放在副駕駛的手套箱裡,他伸手按下開關,隔板彈出來,敲到了她的膝蓋,於是遞給她的過程就更窘迫了些。
也不是他要這麽隨便地放在這裡,店裡改了圈號通知取的時候,她正在睡著。
“這就完了?”莫北把戒指套上,大小合適。
他笑著問:“要求個婚嗎?”
“算了,同一個事情我不想說太多次。”
在很多事情上,兩人有些驚人的默契。
莫北回到家先鑽進了書房裡,唐頌不明所以,跟了進去,就見她從床頭櫃裡掏出個灰色的絲絨盒子。
唐頌有過求婚的打算,而她買的是對戒。
即使他們對未來沒有太多規劃,但對方一直在統一行列裡。
除了莫北沒摸清唐頌的手圍,戒指硬懟進去,關節紅了一片,她用拇指輕輕揉著那裡,輕聲問:“一直沒人問過你的意願,你要不要娶我?”
“要的。”
八、喝醉了嗎
得知陸航和趙琪訂婚時,莫北還是很意外的。
“他們兩個怎麽湊起來的?”莫北不理解。
唐頌也不理解,但他試圖解釋:“大概就是總拿蟲子嚇唬女孩的男生都特別容易和那個女生產生感情?”
陸航請了兩家親朋聚了幾桌,偏偏這天冷的一批,莫北讓風吹白了血色,被趙琪拉著抹了點口紅。
“你這太像是被搶走了男朋友的前女友來參加前男友的訂婚宴了……”
莫北覺得自己嘴上多了張嘴,一晚上都不自在,可趙琪老衝她擠眉弄眼的,又不好擦了。
唐頌頻頻看她的嘴,眼神越來越奇怪。
“你幹什麽?”她問。
“好紅啊……”
“什麽?”
唐頌沒告訴她,莫北的臉太容易顯色了,但凡一點顏色都襯得特別惹眼,他說不上這個顏色紅得哪裡不對,就是不合適。
他趁其不備湊過去,被一雙筷子擋開了:“塗著口紅呢,不好吃下去吧。”
唐頌嗯了聲,遞給她一杯果酒,她不明所以,喝了一口,才放下杯子,就被拽了出去,他隻來得及出了門,面對著牆,將她攔在裡面。
“你怎麽了?”她問。
“你喝酒了。”
她嗯了聲。
他問:“喝醉了嗎?”
莫北更迷糊了:“沒有啊……”
“不行,重說。”
莫北逐漸回過味來了,靠著牆要笑不笑地問:“你打的什麽壞主意?”
“你說你喝醉了。”
行叭。
“喝醉了喝醉……”
他如願以償,咬掉了那些浮於表面的顏色,底下的血色翻湧上來。
只是一時半會兒也無緣看到了。
九、扯個證吧
最近家裡的通訊來得多了很多,兩人睡前的時間幾乎都是在接電話。莫北白天要上課,唐頌工作時間指不定只在白天,雙方父母之間因此通信往來得更積極。
在當事者還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經談攏了不知道多少事情,甚至八字都已經找了好幾個先生批過,挑了很多日子。
“夏天會不會太熱?冬天又太冷,五月倒是有一個,可現在都三月中了,他們那邊籌備會不會太趕?十月也行,你覺得呢?”肖顏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說話多了,語速快了很多,“其實五月也行,咱們都不興那些虛的,他家房子車子都有了,你也住進去不少日子了,也不用再費心搞裝修,你爸的意思是要不再給你買套房……”
“隨便吧……”
“人生大事怎麽能隨便?”
“……”
“好多要準備的東西呢!婚紗呀什麽的?對了,過陣外公他們過來,辦個訂婚宴吧,你準備辦哪種款式的?”
訂婚要個鬼的款式……
“隨便……”
莫北聽得頭疼,掛了電話趴在枕頭上生無可戀地長歎了聲,唐頌電話還沒停,看著她的樣子忍不住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她側著頭露出一隻眼睛,表情特別痛苦:“我本來覺得,除了死已經沒有什麽能難住我們的了……”
唐頌失笑,又聽她懨懨地說:“隨便扯個證吧,別婚禮了。”
“那怎麽行?”唐頌一口回絕。
魔鬼!
唐頌當晚被趕出了房間。
十、生不生
在莫北不斷地隨便之下,大家終於發現了她不是很想參與這個過程,於是把她踢出了群聊,唐頌的手機依然沒有安靜過。
領過證以後,父母們的澎湃稍微平複了一點點,很快又有了別的想法。
“我和你爸,還有他爸媽,現在都還年輕,你現在還上學呢,以後工作了限制就多了,時間肯定也少,你不如現在懷上,大二生完,等你畢業,孩子都能走了,再找個不錯的早教中心,三個人朝九晚五的誰都不用操心誰,是不是?”
莫北覺得她媽變了,再也不佛系民 主了,但是她偏偏在荒謬裡聽出了一絲可行性。
“……”唐頌只能聽出荒謬,對著找他生孩子的莫北滿臉疑惑,“你認真的?”
“我覺得可以。”莫北很認真。
夜裡唐頌強迫著把她的手掌貼肚子上,她暈頭轉向分不清究竟是床在起伏還是她的肚子在起伏,莫北想把手拿開,終是不得其法,咬著牙細細碎碎地罵。
唐頌附在她耳邊問:“還生不生?”
“混蛋……”
十一、痣
事情解決以後,生活看似很平靜,卻在另一些事上有了點變化。
他們不會再表露心意,不願意說,也不願意聽。
這是一種無法被回想的心理陰影帶來的最終呈現。
直到有一天,唐頌發現莫北的痣不見了。
她唯一的,金小胖拿鉛筆給她戳出來的那顆痣,它破壞了她與正常人類不同的皮膚,然後作為印記被留了下來。
他們不是會留疤的人。
蹦在她眼睛裡的蝽,金小胖惡意下的一個動作,恰巧破壞了她與人不同的部分,是神的那部分私心認為這是終於能稱為人的一種認同感。
是被刻意留下來的,別人的痕跡,所以唐頌有時很介意。
可現在,它不見了。
唐頌摩挲著那片皮膚,他拇指有繭,很輕易地就蹭紅了一片。
真的不見了。
“為什麽?”
“神沒有人性,可人有,我也有一點,它可能覺得我終於是個人了。”
“是嗎?”他呢喃道,手把她的衣領拉了回去,“就一點也能算?”
他不知道這句話是作為誰而問的,是唐頌,還是那片為神而生的羽毛。
“對別的是一點點,對你是很多,所以它不見了,”莫北改口說,“別吃醋了。”
十二、林增鹿
林增鹿用最後一絲力氣換進了新的身體裡,巨大的消耗使他來不及關注這幅身體的健康狀況,便沉沉睡去。
醒來時滿眼都是白茫茫一片,眼睛一時間難以適應光線,只看見周圍人影攢動,卻沒有什麽聲音。
壓抑的環境讓他感到劇烈的不安,他想 操縱身體,卻發現無能為力。
視線終於恢復正常,天花板掛下藍色的簾子,周圍的人穿著醫院的裝束,他們看著自己,眼裡有驚有喜,更多是同情與遺憾。
林增鹿發現自己能動的只有眼睛,他看見自己眼眶外滿是通紅。
頭頂的天花板在他強烈的恐慌中逐漸變得透明,變成一面鏡子,反射出來他的樣子。
病床上躺著的人裸露在外的部分布滿了黑褐色的血痂,只有人形而已。
他來不及恐懼,視線裡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臉。
她曾經出現在彌塗山,也出現在林南鶴被他推下樓之後。
她微微笑著,說出莫北最後說的那句話:“活著吧,活著多好啊。”
而後她又補了一句:“如你所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