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淺聽聞,小臉漲紅,頗有些咬牙切齒,“她竟還有臉來尋姐兒,也不怕與奴婢打個照面,再一相對,漏了餡?”
沈安雁正伏案劃著帳本,聽聞紅淺這番說辭,神情不動,隻提筆蘸了朱砂,在‘五十兩’處圈了一筆,打了個叉,批上‘二十’。
這麽一套.動作做完,她才慢慢將筆擱置筆舔,仰起雪白的臉,道:“放她進來。總要聽她說一說不是?”
紅淺卻覺得根本不必理會小蕪,自她看來,雖是她們使計,但這也是小蕪罪有應得。
不過近來幾日,紅淺也明白了許多,有些時候爭一時意氣,失去的便是日後能夠主動的自持。
所以紅淺縱然覺得不快,卻也聽了吩咐,去領了小蕪進來。
但聽一聲橐橐步聲。
沈安雁坐在交椅上,只看見從繡屏轉出一道隱隱綽綽的影兒,人都還未識清,小蕪就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淒淒切切地哭喊道:“三姑娘,奴婢來請罪。”
這種時候眼淚是彰顯心跡情緒的道具,是以小蕪臉上掛著必不可少的兩道清淚,訴著,泣著。
一半哭給在座之人看,一半是哭給自己聽。
沈安雁厭極了這般作態,但並未表露,隻道:“何事請罪?”
她的嗓音淡淡的,落在小蕪心頭是‘咯噔’一聲,暗道不好。
可是事已既此,除了請罪求饒,再無別法。
故小蕪頂著紅淺等人的奸視,顫巍巍地抽搭道:“奴婢做事不甚仔細,毀了院子裡珍貴的蝶蘭”
沈安雁冷聲打斷她,“蝶蘭?”
小蕪心懸了起來,然後便聽沈安雁又說,“你照看的東西盡是頂貴,管事見你手腳穩當才指派你做那等的事,怎今日如此毛手毛腳?”
小蕪當然明白她所蒔之花皆是她拿命都賠不起的,所以但凡做事皆是小心翼翼。
隻今日,也不知怎麽地,那一向平整的地突了塊石頭。
小蕪又走慣了那路,根本不察,是以摔了大仰趴,還撞了那蝶蘭。
小蕪直覺有人害她,可她無從辯訴。
便是那絆倒她的石子都是附近常見的。
她給旁人說,旁人也不會信的。
反而會讓旁人覺得自己在推脫責任,只怕到時所受責罰更重。
是以,小蕪只能咬著唇囁嚅,“奴婢一時不慎踩了院子的石子,這才.”
她說著叩拜起來,“還望三姑娘寬宏,饒了奴婢這一次,奴婢不敢再犯了。”
沈安雁於耀日下靜坐著,秋眸漣漪地望向小蕪,黑白分明的瞳仁裡倒映著無所避及的壓迫。
“既是你錯,那你便應承擔這罪責,若我這一次,聽了你的哭訴,寬諒了你,如此傳出去,只會讓旁人覺得日後但凡做了錯事,只需在我跟前哭一哭,便什麽事就沒有了?”
小蕪額頭滑過豆子般的汗珠,臉白得像是宣紙,“可是.三姑娘,奴婢實在拿不出這些錢。”
“這乾我何事?”
沈安雁從位子上起身,喚來紅淺,“送她下去吧,我今日要看的帳本還多著呢,耽誤不起這個功夫。”
“三姑娘”
小蕪不死心,叫喊著,可看見沈安雁只是揮揮手,充耳不聞的樣子,目光倏然冷了下來。
她總聽一同做活的婢子說三姑娘人善寬厚,是唯一把下人當人看的主子。
既是如此,怎不饒恕自己?
反倒這般不近人情。
這樣看來都是胡扯。
說三姑娘人好的那些人也不自覺虧心?
那蝶蘭的確難覓,但好在她身後有二姑娘,也不怕這些個事。
左右二姑娘不願幫襯自己,自己將那事抖落出來不就行了?
小蕪這樣打著算盤,也陰沉著臉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紅淺嗤之以鼻,“當自己是多了得似的,不過區區蒔花的丫鬟罷了,竟還敢給姐兒甩臉色。”
沈安雁無所謂,她向來不將別人如何看待自己諸放於心,況且還是這等欲害她之人。
沈安雁將帳本遞給卞娘,叫她拿去帳房,並叮囑道:“顧姨娘揮霍銀兩無度,沈侯府自不比從前財力雄厚,總得精打細算些。”
卞娘所聽沈安雁話裡有話,又見手上帳本乃是記闔府上下之開銷,登時了然於心,應聲退下。
管事處那邊,因自知曉沈安雁雷厲風行的處事,是以並不敢怠慢,立馬將各個院子的月錢重新分配好。
而沈安雁打發了小蕪,沈安雁見時辰尚早,便又坐在繃子前繡起了樣。
紅淺眼見著,問:“姐兒,小蕪經此一事走投無路怕是會找上二姑娘,奴婢需要去截了那信?”
“不用。”
沈安雁眼睛裡緩緩綻放一朵金色花,手指卻更加狠準地下針。
“你隻放出風聲,說這小蕪在外有情郎,至於被人問起為何這般說,你就道見著她往外傳信便是。”
紅淺匪夷所思,這三姑娘前個兒才說要尋得這小蕪與沈安霓私通的罪證,怎今日便又改口了?
不過三姑娘做事一向有己見,定是不會出查漏的。
紅淺這樣想想,也沒有多問,領了命徑直去辦了。
而沈安雁將事情交代下去,便又緊趕慢趕繡起花兒。
距離老太太壽辰還有大半月的時間,再不快點,只怕繡不完
她記得前世,她被林淮生半哄半唬地早早嫁進了林國公府。
因為這事,老太太對自己一直有著芥蒂。
以至於到了後來,自己準備著厚禮登門沈侯府,將自己的祝福獻給老太太時,老太太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地收了禮,還謝了她。
可見那時老太太是怨著自己的。
哪會像現在,能促膝長談。
也正是有了前世的借鑒,沈安雁分外珍惜今世老太太對自己此般的態度。
況且老太太操勞了大半輩子了,該好好享福之時,卻驟然喪子。
雖然老太太嘴上沒說什麽,但能眼見著老太太鬢發更加花白了。
想來,老人家心中定然是不好受的。
而自己作為孫兒,也要盡一盡自己的薄力。
沈安雁這樣想著,手上的針更是縫得嚴絲合縫。
等沈安雁再抬頭時,發現太陽落了山,夕陽照在綠意盎然的樹梢上,有一種遲暮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