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雁治家嚴謹,又格外懂得把握分寸,是以,闔府上下心悅誠服。
下人也紛紛收斂從前散漫的性子,只顧埋頭做事,待人溫和。
但總有其中一二人做完了手上活計,便無所事事,非要攀扯住其它人一塊嘮嗑。
至於談及內容無外乎自家府上近來所生何事,主人動向如何。
備受下人矚目,時常掛在嘴邊的便是碧波院與渥寧閣兩位。
大多都是摻雜說書先生的套路,添油加醋地點評一番。
說至末處,總不外乎一聲哀歎,“老天爺斷是愛做這等子棒打鴛鴦的事。”
一般到此,眾人靜默幾許,沒了話頭便各自起身,該幹嘛幹嘛。
隻今日,從旁捎進一句話,“你們知不知?那三姑娘駁了二老爺,倒是兩人”
那詞未脫口,隻配個雙手攤開狀,眾人便都明了了。
之後則是繞著此事求個心中清明,以便日後說出去不至於遭人反駁。
如此下來,沈安雁與沈祁淵這事便如擊鼓傳花不脛而走。
傳至沈安吢耳中時,內容已然變作沈安雁一心求緣盡,沈祁淵苦苦哀求,兩人爭執己見,
沈祁淵見一番辛苦如流水流,一怒之下便將屋內的瓷器摔得七零八碎
沈安吢卷起褲腿兒,眼睛微爍著,“你是聽何人說的?”
抱琴托著掐絲琺琅盒子,一手揭開蓋子,沾了點藥膏抹在沈安吢那又青又紫的膝蓋上,邊抹邊道:“府上都傳遍了,奴婢也實眼瞧見了,這三姑娘和二老爺兩相碰見,也只是點頭罷了。”
伴著抱琴說話,沈安吢嘶了一聲。
抱琴不由得停了動作,“姐兒,很疼吧?”
沈安吢搖了搖頭,“你搽罷,我忍著點便是。”
抱琴眼見著沈安吢痛苦模樣,心一並酸澀,不由惱怒起來。
“早說了,三姑娘就是這等冷情絕心的人,偏偏老太太,二老爺不信,非要傾向著三姑娘。二老爺尤其是,為她瞻前顧後,最後討得了什麽?”
乳白色的膏體有著淡淡的茉莉花香,竄進沈安吢的鼻尖,她稍稍垂了眼簾,“誰又知道呢?”
抱琴愣了愣,沒反應過來,睜著杏眼覷她,柳葉眉輕輕擰起,漂亮的眼睛微微垂著,斂去思索的光。
沈安吢許是注意到抱琴的灼灼目光,睫毛如蝶翅一般振飛將眼神掠向遠方。
“有些時候,喜歡便是如此,你心甘情願地做著不計回報的事,自己還甘之如飴。”
抱琴一歎,“二老爺平時沉穩主見之人,怎得眼光這麽拙劣,看上三姑娘這等人?”
沈安吢臉上稍有灰白的消沉,朱唇囁嚅半晌,終是靜默不語。
一溜窗扇並排的格子飛速閃過灰影,遝來的步聲緊接便聽一陣怒罵,“大姑娘,管事處給來的月銀子,少了三十兩!”
“三十兩?”
抱琴’唰‘地一聲起身,眼睛帶著憤然怒瞪芷珊。
“這些管事處的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克扣大姑娘的月錢?索性這做主中饋的不在芷萱院,他們便見風使舵,上趕著扒高踩低了?”
芷珊遇到志同道合之人,胸中怒火便得理一通而發,口吻便更加冷淡譏諷起來。
“可不是,你可未瞧見,那管事處的嘴臉,從前我等再如何趾高氣昂,莫不皆是嬉皮笑臉相迎,今個兒也會擺譜,斜眼瞧人了,話裡都帶著蒺藜,生怕錯漏一丁點時機向碧波院那位表證衷心!”
芷珊說著,轉頭看見沈安吢神情變幻莫測,一腳剁地泄憤道:“姐兒,他們太欺負人了!”
沈安吢深諳世故,自然能懂其中種種。
她從前也見著沈安雁遭逢此難,那時她只在邊上冷眼觀看著。
若有旁人,她便與沈安雁好言幾句,卻只是為著自己莫須有的聲名增添幾分光彩,而內心卻是暗自得志歡喜:瞧瞧,縱使你是嫡女又能如何,依然不是過著這等看人臉色的日子。
只是卻未料到,風水輪流轉轉至自己身上。
這樣的落差,再想到沈安雁或許也同從前自己一般這樣看著自己,心中便越是難忍的恨意。
而芷珊與抱琴的話更是見縫插針地戳在沈安吢的心上,差點沒將她一口氣梗死在嗓子裡。
她怔楞著,塌著腰倚靠憑幾,將自己失意的臉埋在垂落下竹篾細細間隙的光影裡。
胸腔裡的不甘與理智廝殺得厲害,而腦海裡沈安雁那勝利者的姿態更像是毒針扎她滿懷,片甲不留。
隔了好一會兒,沈安吢才收拾起得體的面容,問:“你去時,管事處可曾給了縮減月錢的緣由?”
芷珊愣了愣,小嘴塌下去,因而顯現出更加嫉恨的神情,“只是說這是三姑娘的意思。”
沈安吢自然料到其中是為沈安雁授意,是以極平和地又問:“那母親和弟弟那邊如何?你可有問?是否也克扣了月錢?”
芷珊自然是問了,隻搖頭道:“皆是如初,未曾改動。”
這亦是芷珊最為氣憤之事,若是一概打壓他們,便也認了。
可這番動作,明擺著是衝著大姑娘來的。
沈安吢的臉在光影裡有一瞬的扭曲,又似乎只是突然之間的錯覺,只看得她依然是那種端莊的面容和口吻,侃侃而談,“無緣由地克扣我的月錢,傳出去不怕落個苛待長姊的說法?”
她說著起身,窗外驚掠撲啦啦的展翅聲,震得沈安吢心中莫名慌亂。
沈安雁眼睛飛掠一抹凶狠之色,壓著嘴角的煩躁語氣,道:“多日不見三姑娘,倒是且去尋一尋她,免得生分了。”
這便是沈安吢同沈安霓不同之處。
沈安霓要是知道這事,肯定是上躥下跳,不與沈安雁天雷勾地火地爭吵一番,鬧得闔府人盡皆知,是絕不會罷休的。
可沈安吢在意自己的臉皮兒,更深知這般作為隻得不討好果子。
是以她只是悠悠然來到碧波院,看著院子中,那紫薇花叢旁一身素裹也難擋脫塵氣質的沈安雁,揚起晦澀的笑容,道:“三妹妹,許久未見,身子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