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聽聞至此,剔剔然跪下,“奴婢也是陡然聽聞,才一時好奇多說了幾句”
沈安霓提袖舉著,挑了一快炙肉入嘴,待嚼了幾瞬,方聽那小丫鬟,“是關於三姑娘的,聽說三姑娘正拾掇細軟.也不知這侯府是生了何事。”
沈安霓緊了緊箸,臉色卻深沉下來,“我要去見三姑娘。”
小丫鬟一如既往作攔,“二姑娘,聽奴婢一句勸,上次你找了三姑娘,三姑娘便勒令不準你外出,更不允你遞話出去。”
沈安霓隻將鳳眸一眯,迫出凜凜厲光,“這時候你還想著吩咐”
她將小丫鬟疑竇之色引入眼簾,唯笑道:“我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我這次要見她是為這闔府上下皆提心吊膽之事,另言之,便是我為爾等去討要個明白,這三姑娘近來所做是為何,不也令你們安心?”
那小丫鬟聞言深咬唇瓣,待過須臾,才重重納了一氣,“奴婢今日隻為二姑娘端來了飯食,便自去院門守著了,後來便什麽都不曉得了。”
沈安霓咂出言外之音,當即頷首,緊等到那小丫鬟閉門而出,她兀自喝了一盞茶,才施施然起身,潛行至碧波院。
彼時沈安雁正戒告輕玲後續之事,莫不如何時該備糧,又何時該備藥,“你且得注意了,若是京城出現了逃荒而來的死者,得小心謹慎,大抵是疫病。”
輕玲伏案而疏,聽到此處頓了頓,抬眸看向沈安雁,見金光穿過窗欞透在她的身上,耀得周身盡是光暈,仿如謫仙,唯有那眼簾下淡淡的陰翳才沾染點與世俗相關之物。
默然半晌,輕玲才罷筆,擱置筆舔上道:“奴婢不懂。”
沈安雁見她坐定錦杌之上,微耽下心,“何處不懂?”
輕玲抬起眸,“甚久之前,奴婢便不懂,只是那時奴婢以為姐兒是因沈侯爺身隕才至如廝,是而奴婢並未問及,但明日一過,奴婢也不曉得到底還會有機會再見姐兒與否,便想問一問姐兒。”
沈安雁聽她如此訴說,心中咯噔一下,繼而捧茶長喟,“你問罷。”
輕玲稍躑躅,雙眸裡尚存不可置信,“姐兒.”
“你不是說了?你也不曉得是否還有機會”
沈安雁悠悠一笑,精瓷的手捏著茶盞被昱日一曬便似玉自輕玲眼中瑩瑩發亮,“既是沒有機會,那便趁此時說罷。”
輕玲讀不出來沈安雁笑容裡的情緒,隻覺得有落寞、孤寂又或是釋然,但眨眼之後,不過又是如常面貌。
“奴婢隻想,姐兒,您為何曉得這事會發生?從前以為大抵是姐兒聽聞什麽,但是現下來想,姐兒仿佛早便預料.”
那張美豔的面孔還是端著和煦神色,目光更似秋潭,沉靜而深遠。
但見那雙眸仿佛被金風一拂,粼粼波動,瀲灩向輕玲,“可還有其余疑問?”
輕玲緩緩搖頭。
沈安雁倏爾一笑,遽然放下茶盞,坐在炕上,迢迢眺向輕玲,“再過幾年,便已桃李年華,但我早已嘗盡愛恨,離別,憎苦,炎涼等事”
輕玲聽聞心頭迭緒,其聲也哽咽起來,“姐兒受苦.若沈侯爺還在,恐又是另一番風景。”
“若父親還在”沈安雁眼神迷離,低頭囁嚅數語,方道:“我曾也如此悔過,為何上天叫我重來,怎不自父親死前重來,就算自父親臨行征戰也好,這樣我也能督告他,謹慎林氏,並言林氏格外羈縻,心存狼子野心,便是如何恩禮,如何恩情,也總難填其欲壑,是而此役早已被林氏設置密謀,與敵黨結私”
沈安雁低下頭,看著輕玲煞白了的面孔,嘴角不由彎彎,“這話我想了數久,可是莫不午夜夢回.自醒來,不過是夢一場。”
“姐,姐兒.”素來沉穩的輕玲此刻嘴角抖得厲害。
沈安雁聽見了,卻作不聞,繼續道:“我從前聽聞,黃粱一夢,原以為不過是詩詞而言,但沒想並不如是,你瞧我如今年歲,以為不過正風華並茂,豈曉得我心內早已徐娘半老.所以我道我曾膏火自煎,赭衣裹體,更三木加身。”
說得正盛,輕玲也兀自煩緒,便聽沈安雁輕輕吟哦,“笑舊家,東塗西抹,有多少、淒涼恨人間得意,千紅百紫,轉頭春盡”
輕玲抬起頭,見沈安雁也正望著,那淺淺的眼翳耷拉在臉上,連同面孔也染得深沉,更染得異乎平常,直讓輕玲覺得陌生。
“姐兒.”
輕玲開口,隻覺得上下唇瓣粘得厲害,是而稍翕,便覺得嘴唇扯出了淋漓鮮血,盡是猙獰。
“您所言莫不是.那等鬼神亂力之說?”
沈安雁點著炕幾,篤篤之聲延綿進輕玲的耳朵裡,卻猶如敲擊著她的心臟,令她趵趵跳動,又不知為何忐忑。
“我從前不信佛祖,也不信觀音,但我重來一世,直叫我覺得,大抵是佛祖聽聞了我的禱告,是而憐憫我,普度我,所以才與我這等逆天之法,叫我盡力挽回,可惜”
沈安雁其聲本似哽咽,但說至此處,卻有些哽咽,那雙淡漠的眸子也仿佛澆進了熱油,激蕩出栗栗水光,“可惜即便重來一世,我依然護不住祖母,便是最後這重要的叔父也”
這話聽得輕玲幾欲落淚,猶然凝噎,“姐兒,莫要多想,王爺定會吉人天相的,容止不也答了,自明日便會助姐兒脫逃。”
“三妹妹,你果然是要脫逃。”
驀地一聲,恍若驚雷張幕,將這一屋的混沌撕得破碎。。
沈安雁倒還算震驚,隻側眸,凜然而望陡然破開的槅扇之外那道倩影,“沈安霓?”
沈安雁眸色似寂寂黑夜眈眈而視她,“你來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