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沈安雁見過了那般多的菩薩畫像,也不由得讚歎一聲,“這菩薩畫得真是意味深長,頗有佛音余繞。”
老太太聽到沈安雁如此說,眼角忍不住泛出枯皺的笑紋,“之前找過幾個畫師,可他們畫出來的菩薩眼睛要麽過於嗔怒,要麽過於慈悲,不似這副佛像,眼含慈悲之余有著眾生平等的莊嚴。”
沈安雁聽聞複審視一遍,見確實如此,不忍讚道:“都說畫人畫皮難畫骨,畫師技藝精湛不精湛便靠一雙眼睛的神韻來定奪,依照孫兒陋見,這等的畫師重金難買他心頭好。”
老太太點了點頭,“便是了,我也是登門造訪多次,才求得他動筆一畫。”
說著,便吩咐讓下人將畫懸掛在幾案之上,同金纂刻錄的‘家少樓台無地起,案余燈火有天知’對聯並放著。
布置好畫像,老太太遙看幾次,覺得甚是不錯,這才撤回視線,卻見沈安雁坐在位子上筷子未曾動過半分,趕忙道:“怎不用膳盡看我這糟老婆子去了?”
沈安雁笑眯了眼,隻說:“我瞧著祖母高興,便一時忘了用膳。”
她說得乖巧,叫老太太嘴角弧度又大了幾分,由著王嬤嬤攙扶著落了座,“那快些吃,菜涼了可不好吃。”
沈安雁依言道是,隻還是等著老太太動了筷,才舉著作食。
老太太側過臉,看著她這孫女瓷白的肌膚,試問誰家公子不會心動?
老太太心中默然歎息,吩咐旁人離去,待王嬤嬤關門了,方道:“你回府已有小半月了,前些兒時候我不好多問,如今見你這般模樣知已大好,便不得不問一句。”
她頓了頓,蒼老的容顏上躊躇若現,“雁姐兒,你被那歹人擄去,可受了哪些苦?你大膽的說,現下只有我們婆孫二人。”
這樣的情景,沈安雁早就預料到,是以她宛轉出輕快笑顏,“遭了些毒打,本我不必吃這些苦頭的,隻我牽掛著叔父,害怕歹人拿我要挾,故我一直反抗,所以手腕才有了這些創傷。”
她說得輕描淡寫,可老太太聽著卻心驚,試問普通閨女遭遇這等事怕是隻曉得哭,哪裡還敢反抗,可想而知,雁姐兒那日受了多大的罪。
這般想著,老太太也不忍再問,而是眨了眨濕潤的眼,“回來便好,回來便好。”
說著夾了一快炙肉添進沈安雁的菜碟,隻令她快吃,又囑咐幾句,“你也不必將這些事過於掛懷於心,總歸都過去了,再想只會牽累自我罷了。”
沈安雁道省得。
方老太太見沈安雁眸子雖是低垂,神情卻不見有過多抑鬱,便松落了大半的心,遂不再過問,隻朝她碗裡勤著添菜。
等到沈安雁回去時,腹中鼓脹,隻覺得腰帶勒得緊。
紅淺替她斟茶,見此模樣直笑,“姐兒,吃得忒多了些。”
沈安雁看著那茶水漣漪,隻覺得肚子愈發脹痛難受,直擺著手推拒,“祖母總是如此,我但凡過去,什麽好吃的都侭讓與我,生怕我餓著了。”
卞娘笑了笑,“老人家都是如此,恨不得將最好的都拿給自己孫兒。”
沈安雁覺坐著難受,走到榻上半躺起來。
天光浸滿她碧色錦裙,額頭出了微末汗珠,臉頰便顯得格外粉嫩,細膩如帛,遠遠看起仿佛真似一朵百合,靜靜綻放在窗前。
山彤進來時,正看到這一幕,眼裡掩飾不住欽慕,呆了一瞬才想起自己所來為何,連忙上前納福,“姐兒,容止公子找您。”
沈安雁有些訝然,平素所見容止不過是陪同沈祁淵,兩人從未私下裡相見過。
不過隻略略一想,她還是尋著門去見了容止。
容止站在院子樹下,陰影將他的身子遮掩了大半,只露出零星的衣角在光下風中亂舞動著。
見到沈安雁過來,他瞬間躥了出來,周身暴露外在,如此才讓沈安雁清楚瞧見他凌亂的發絲和充紅的眼眶。
沈安雁愣了愣,還未說話,容止便刺剌剌地跪了下來。
沈安雁一驚,忙道:“你這是”
她沒說完,被容止哽咽地打斷,“三姑娘,您幫幫屬下,您替我向將軍求求情,讓他免了林笙一死。”
沈安雁沉下面孔,嘴裡砸念,“林笙?”
輕飄飄的一句,在風中捎出濃濃的審問語氣。
容止一怔,抬頭,看向逆光而站的沈安雁,她的面容隱在光影裡,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隻無端感覺到她的審視,如炬般令人頭皮發麻。
饒是從軍經年的容止也忍不住怫然變色,他慌忙解釋,“三姑娘,屬下並未私下與之勾結,也不知他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只因他同屬下關系交好,屬下不忍見他身死,不得已才覥臉向三姑娘求這一情。”
沈安雁抿著唇,臉上格外肅然,“你又如何篤定我會答應你?”
容止急急回道:“三姑娘,屬下知曉你寬宏大量,且林笙將你擄去並未對你施行過多刑罰,隻將你幽禁,您雖受了些驚嚇,但也安然回了府,還請您就當是為自個兒積福,替屬下,去求一求將軍。”
沈安雁搖了搖頭,“我求不得。”
“為何?”容止臉上一霎閃過忿然,“一句話的事罷了,三姑娘為何你求不得?
斂緊眉,未等開口,隨她一並出來的輕玲卻忍不住道:“容公子,奴婢不得不插一句嘴,你說我家姐兒隻受了驚嚇,你是未曾瞧見我家姐兒回府那日手上那些傷痕?再則,便不談這些,就是姐兒被歹人擄去,如此過了一夜,你覺得外面的人會如何造謠我家姐兒的清白?或許你覺得這些都不是什麽事,不比一條人命重要,但,奴婢問你,若是將軍找不見我家姐兒,姐兒是否也是一條人命,那時你還會否敢這般替那亂賊求情?”
容止猩紅了眼,淚水瑩然在眶,“三姑娘,是屬下說錯話了,只是,屬下求您,替將軍說一說罷。”
他說著,跪了下來,神情誠摯又盛滿悲苦,讓輕玲也忍不住閉上了嘴。
沈安雁望著這個一向不羈,又自有傲骨的錚錚男子,不禁問:“你同林笙認識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