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吢聽聞,兩眼直淌淚出來,連忙援袖而拭,“叔父不必擔心我,自己保重身子才是。”
正說著話,沈祁淵突然轉過臉來,那雙洞明的眼睛裡夾纏著冷漠和理智,一如他的言辭,那麽地不近人情,“我不擔心你,我同你這麽一說,只是想讓你從我這裡出去罷了。”
沈安吢臉色煞白,嘴角蠕動良久才道:“叔父何至於對我如此?”
“這話,你還需得問嗎?”
沈祁淵眉頭直擰,那褶成‘川’字的眉心幾欲能將沈安吢夾死,“你自己幹了什麽事你忘記了?”
說罷,沈祁淵旦嗽一聲。
沈安吢見聞連忙抻手來拍,“叔父,莫氣莫氣,是我說錯了話,你現在不能動怒。”
沈祁淵一把揮開她,半含的眼睛裡被馨馨燭火照耀著,粲出令沈安吢俱寒的芒,“我氣作什麽?我只是惡心你罷了,弑親害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都由你做了,你還做這般純情模樣給誰看?”
沈安吢一愣,尤不可置信地逶迤地上看沈祁淵,似乎想從那樣嫌惡的臉龐裡看出點其他東西。
可是沈安吢看了半晌,只看到他的眼底無波,看到他緊皺的眉峰裡沒有夾纏半點憐惜,還看到那略抬的下頜亦顯示出輕漫的態度。
就如他身上那堅硬的甲胄般,冰冷的,直令沈安吢周身寒徹。
悲哀絕望的心情從沈安吢腳底升騰起來,從那破碎的傷口溢出來,從沈安吢的雙眸裡淌出來,“叔父,可我做這一切皆是為了您”
“你少用我來打幌子!”
沈祁淵薄唇緊抿,撇出不耐煩的情緒,“你同三姑娘爭家中中饋是為了我?你為了陷害三姑娘而殺害老太太是為了我?你不過是為自己私心罷了。”
沈安吢淚水如注,指甲緊緊攥緊肉裡,“為什麽?”
沈祁淵蹙眉而視,正對上沈安吢怨懟的目光,“我也如同沈安雁那般替你豁出去了命,可為什麽沈安雁就能得你青睞,而我就不行?”
言訖,沈安吢已然泣不成聲。
“你和三姑娘沒得比,”沈祁淵不想聽她哭泣,亦不想和她再糾結這些,遂而連忙高喊夏侯思進來。
卻不想,進來的是個小郎將,朝他一拜,“將軍。”
沈祁淵皺了皺眉,“夏侯思呢?”
未等回答,便聽號角聲自遠方傳來,沈祁淵面色一沉,“大月氏進攻了?多久的事?又打了多久?”
小浪將咬著牙,“將軍才將昏倒,那大月氏便來進攻,夏將無法,隻得迎戰,已經過了差不多四五個時辰了。”
此音匝地,便聽窸窣聲,抬頭便見沈祁淵撩了被衾,小浪將一驚,連忙道:“將軍,您此刻不能迎戰。”
“此刻不能,何時才能?”
沈祁淵眉峰很蹙,根本不給小浪將辯駁余地,便起身擎起彎刀欲走。
沈安吢見狀連忙去拉,“叔父,您尚值病中,此下不可迎戰,會有生命之憂。”
沈祁淵回頭,見那耷拉在自己胳膊上的素手,未置一詞,便狠狠一掣,徑直將沈安吢撂倒在地,根本不顧她還受著傷。
沈安吢隻覺氣血翻湧,等她平息抬頭卻只能見到那個俊沒的下頜掠過那金茫茫的光,從簾子裡一閃而逝。
她不禁伸手叫喊,“叔父。”
小郎將來扶她,“姑娘,將軍有要事要乾。”
沈安吢一把甩開他,那張被淚水浸透的臉龐全是委屈和恨意,“不用你管。”
說著沈安吢抬起頭,依然露出她特有的傲然氣派,可是她哪裡再有從前風光,她如此是為階下囚,身上還沾有刺字。
不過,她不傷心,至少,沈安雁的確死了。
沈安吢想罷,那雙眼在金光之下激蕩出伶俐的芒。
等沈祁淵到時,見其場上煙塵飛揚,聲勢浩壯,既有旌旗獵獵響聲,亦有兵刃交接碰撞之聲。
那些鮮血翻湧,刀入骨頭的嘶叫,殺戮者的興奮,瀕臨死亡的恐懼聲,鐵蹄,戰鼓、號角,如同驚雷在沈祁淵的耳朵裡衝蕩著。
沈祁淵眉頭微擰,直擎起彎刀駕馬前行,一路而去,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其勢不可擋,直叫敵軍友軍紛紛側目。
或軍心雄壯,或軍心動搖,但這些都不是沈祁淵可以顧及,他的眼睛裡只有眼前的敵人。
只見他手起刀落,很快便是一顆首級於他手上執著,那腦袋淋漓著鮮血,猶如天邊燦爛的霞,染透了每一個人的眼底。
沈祁淵握著那已死之人的發,感受著那從手掌裡,指縫間流走的血液,第一次感受到光陰從他身邊流走。
他不禁想到沈安雁,那個他愛極了的三姑娘。
但他的面目沒有任何悲意,翻個蒼肅得厲害,用一雙鷹隼似的眸將每一個人敵軍鎖死,“你們副將人頭已被我斬殺,你還要負隅頑抗嗎?”
這句話落,將本是廝殺得難舍難分的戰戈止住、
數多目光掃過來,有恨意,有喜意,無數多的情緒流連在沈祁淵的身上。
那些恨意閃爍著猩紅的光,像是凜厲的刀將沈祁淵幾欲劃開,可沈祁淵不為所動,他緊緊奮力一擲。
那顆副將的首級張著大大的雙眼,死不瞑目地在地上連滾數下,最後滾動在貴展離的馬蹄之下。
貴展離那雙金邊的眼淡漠地一掃,在金光下粲出琉璃的芒,“沈將軍果然用兵如神,出奇製勝。”
沈祁淵對他誇獎並不在乎,而是看著這個挑起禍端的單於,竭力隱忍呼吸,“不如你。”
如此鄙薄之字,並未是的貴展離惱羞成怒,反而令他仰首大笑,“沈將軍謬讚,只是沈將軍如此為國操心,但那些人酣睡於高枕之上,整日裡卻做著杞人憂天的夢,防備著你,計算著你,甚至連你的家人也不放過。”
聽到他如此說,沈祁淵握著韁繩的手不禁一緊,似乎聽到沈安雁摔下懸崖那肉體被扭曲,骨骼被摧斷的聲音。
他不禁沉下眸,“你什麽意思。”
貴展離嘴角深噬笑意,卻不答他話,反而是擎起刀鋒,示意退離。
那浩浩蕩蕩的軍馬在這一刻展示出他該有的紀律,短短幾息便整肅齊全,紛紛揚揚退離。
夏侯思害怕沈祁淵聽聞此話當即不顧去追,連忙上前道:“將軍。”
沈祁淵卻不過是將那雙精眸遠眺,看著如沸水不聽滾滾的灰塵,淡漠道:“先撤,休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