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戲冊子還是傳到老太太的手中,點了一出《遊園》,眾人便又安安靜靜地聽起來。
沈祁淵卻踱到沈安雁跟前,與她耳語,“你在這兒站著作何,被人瞧見只怕旁人有捎小話與你。”
沈安雁面上波瀾不興,拿扇擋住覷沈祁淵的視線,道:“叔父倒是大膽,堂而皇之地站在我跟前,也不怕太子或大月氏的人瞧出端倪。”
沈祁淵低頭看向那秋波若水的眸,笑了笑,“我作何怕的?都和貴霜直言挑明了,便不會再顧忌旁的。”
沈安雁聽出沈祁淵言語中的胸有成竹,微挑眉,“叔父是查到什麽了或是有什麽進展?”
沈祁淵目光及遠,樹木瀟瀟,似水波層層蕩漾,將他的眸也映得盈盈發亮。
“你知曉林淮生在何處?”
沈安雁困頓又驚異地擰起眉,“叔父尋到他何處了?”
沈祁淵一貫從容模樣,晃了沈安雁一眼,才低聲道:“京城雖大,但地方就那麽點,上下都搜遍了,你說藏在哪兒?”
沈安雁逆著光看他,眉間聳得高高。
沈祁淵挑眉斜睃她,嘴角噙笑,“平素見你伶俐得緊,怎今兒這般糊塗。”
沈安雁不以為意,只是道:“叔父叫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然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知如今動蕩,叔父怎好說我糊塗。”
沈祁淵望著她狡黠的笑,想起前些時日他們針芒相對,他滿腔不得吐露的鬱結,對比如今,這般的蕩蕩然,輕松得似乎輕點腳尖便欲翻飛的身子。
他定定看著她,似要將她烙進自己的腦海裡,烙在自己的人生中。
“你以為,憑貴霜那樣的托口便可使我與她演一出戲?”
沈安雁愣了愣。
沈祁淵頗為無奈,口吻卻愈發誠摯,“難道三姑娘以為,我便是那樣的人嗎?將感情之事托與旁人,自己卻不爭取。我憑何要用貴霜來證明你對我是否有心?”
沈安雁心砰砰亂跳,像是沸水一樣將臉燙得通紅,她囁嚅道:“我知道的.”
下一瞬,她抬起頭,滿目疑惑,“那叔父你是為何?”
沈祁淵見她如此哭笑不得,也不再兜搭,只是眼神朝上看了看。
沈安雁順著沈祁淵方才的動作往上看去,無非是雲淨天高和鬥拱翹簷罷了。
正納罕連連,王嬤嬤走了過來,“三姑娘,老太太叫您過去。”
老太太?
沈安雁不明白祖母叫她作何,不過還是跟著王嬤嬤走了過去。
戲曲演得正酣,周遭人群鼓掌助興。
沈安雁在嘈雜的人群中坐到了老太太身旁。
老太太目光還是落在戲台子,嘴上卻是同沈安雁道:“你同二爺是作何?殿下平白走又是為何?”
沈安雁捏著繡帕躑躅著不說。
老太太眨了眨乾澀的眼,“也罷,我只是問問罷了,前些日子你們還冷漠如冰的,今朝卻言笑晏晏。”
沈安雁小聲回:“有些事說開了,矛盾便消了,自然就和從前無二了。”
“和從前無二,”老太太喃喃,良久,方一歎,“雁姐兒,有些事是不能轉圜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沈安雁聽得有些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然後便聽老太太又道:“時間都是一點一滴堆砌而成的,你這一瞬的笑和下一瞬的笑,縱使再像也不會是一輒,而你覺得的人,可能這時你覺得極好,到了以後再回首或許便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沈安雁這下聽明白了,老太太這是在暗自提點自己,敦敦告誡沈祁淵婚約一事。
但此時這麽多人圍繞著,沈安雁並不好說什麽,只是點頭應了。
方老太太知曉沈安雁一向懂事,這些事不必撂得過於明白,點到為止便行,於是便道:“我知你不愛看戲,你尋著哪處松落快活,便去哪處躲懶吧,畢竟你忙活這麽大半月也夠累了。”
沈安雁的確不愛看戲,每次看戲都覺得身上長了虱子般坐不住,當下笑了笑又尋著方才的路返回。
“三姑娘。”
前腳方踏出戲園子,後腳便聽到一聲嬌呼。
沈安雁望著穿著藕荷色半臂的江曼殊,頗為詫異,“江二小姐。”
江曼殊朝沈安雁盈盈納福,“怎得了,三姑娘貴人多忘事,早先與我拜帖都忘了,所以驚訝我來了沈侯府?”
沈安雁道哪能,走過去拉上江曼殊,“不過是方才在門口接待時沒見著你,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江曼殊也虛應起來,“三姑娘與的拜帖,我怎能不來。”
沈安雁想起林淮生的事,又困惑沈祁淵的話,如今碰上江曼殊想著正好可以問一問,便請她去了茶房。
茶房裡坐了幾個老婆子,見到沈安雁過來,連忙燒了炭,新置了水,“三姑娘且坐,可還需什麽吃食不?”
沈安雁擺了擺手,令下人們皆退下,然後自己則沏起了茶。
江曼殊不過光祿寺珍饈署正的嫡女罷了,哪敢讓沈侯府嫡女伺候,連忙雙手敬收,又連連稱茶,等到沈安雁落了杌子,江曼殊這才敢坐下來捧著茶啜那麽一口。
茶房裡只有兩人還有炭火嗶嗶啵啵的聲音,沈安雁聽得有些心煩,便用火鉗子去挑了挑炭,從火光中覷江曼殊的神情。
沈安雁見她並無異樣,又從一旁奩子裡掏出一小袋胡豆,說:“你要吃嗎?”
江曼殊沒見過這個東西,有些好奇,“這是什麽?”
沈安雁有些興致勃勃,“這是胡豆,可以烤著吃,又香又脆。”
江曼殊便順勢捧她,“三姑娘果然是見多識廣,這等稀罕物都是日日吃著,我是從未見過。”
沈安雁嘴角扯出一絲苦笑,“這哪是好東西,粗人的消遣物罷了,但凡閨閣女子是不許吃這等會發出聲響的物什。”
說著,她將胡豆拋進了火盆,炭火燒灼的嗶嗶啵啵聲音更烈。
江曼殊卻有些疑惑,這東西既是粗人的消遣物,沈侯府的嫡女如何能知?她總聽說沈侯府的嫡女寬簡禦下,莫不是這沈三姑娘連架子也不斷,如此地平易近人?
江曼殊深想著,望著炭火兀自出神的沈安雁卻突然道:“也不知這林淮生多久能緝拿歸案,他一日不獲,我這心便一日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