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雖是姨娘,但到底是沈侯府沈毅唯一一個共枕的人婦,隻送額帕到底顯得小氣了些。
眾人鄙夷著,但望一眼顧氏,卻見她周身縞素,頭上珠釵寥寥,清麗得過分了些。
而此前,哪次所見顧氏,莫不皆是富貴華麗,金釵玉鐲的滿搔頭?
眾人便不由想起之前,顧氏遭受責罰,大權旁落沈安雁,隻暗自揣測,莫不是這沈安雁心中藏怨,克扣姨娘才如此?
隨著這些想法及深,那繡著仙鶴銜果的額帕展露公諸於世。
孫明珠挑了挑眉,頗為童言無忌地道:“這顧姨娘的繡工倒同三姑娘師出一人,這戧針.”
她話還未說完,便被王老太太凌厲的目光一使,再也說不出話來。
王老太太雖氣憤自己孫女口無遮攔,但想起這孫女一向被自己養在家中何曾見過世面,自己便是來此之前叮囑數次,也躲不過這突生的事變不是?
想及,王老太太一歎,接了話茬圓過來,“繡法千變萬換,可到底萬變不離其宗,顧姨娘和沈三姑娘同一屋簷下,哪能不耳濡目染,多少相似了去?”
一番話說得是滴水不露,但凡稍微有眼力見的,應承過去便算了了。
可顧氏卻不,只是秀眉濃愁淡蹙,嘴角凝起冰一般的笑意道:“妾身區區一介姨娘,哪能與嫡出的三姑娘同進同出,若是三姑娘有半點不好,可不是叫人臆測是妾身我誤傳身教了去?”
方老太太方才還滿面兒的春光此刻一霎便都沉了。
眾人眼瞧著,大氣不敢出。
沈安雁原以為這顧氏遭了責罵,見了沈安霓如何下場,倒學會乖巧,沒曾想,這才將將放出來,便又要興風作浪了。
只是還不輪沈安雁出聲,沈祁淵攏著眉肅聲道:“自然不能讓你與三姑娘共處久了,免得又教出一個‘睿哥兒’出來。”
沈祁淵說得甚為直白,沈方睿迎著眾目心裡納恨,表面卻是頭都不敢抬起來。
而顧氏那本是楚楚可人的臉也登時扭曲,下一瞬方噙著淚,抽抽搭搭地道:“二老爺教訓的是,是妾身管教不嚴”
這副做派倒叫眾人一陣反感。
不說別的,便是今個兒是方老太太的七十大壽,你做晚輩的在席間這般哭成什麽樣子?
是叫人看笑話?
還是替老太太提前哭喪?
旁人的鄙夷顧氏並不自覺,一味地將哭聲遍及各處,隻為向眾人展示她於沈侯府多麽不受人待見,沈祁淵一乾人又如何的偏心。
沈安吢聽著哭聲隻覺刺耳。
她從前雖覺顧氏稍微放肆了些,不過那時顧氏得意,手握沈侯府主權,是以並不太放在心上,隻當這是主母應有的風范罷了。
可如今沈侯府沈安雁一人獨大,顧氏再像從前這般使策陷害沈安雁到底不夠看了,還有搬起石子砸自己腳的感覺。
沈安吢望著顧氏一抽一抽的肩膀,扯了扯,想叫顧氏莫要再哭了。
顧氏卻是將蓄在眼眶的淚殼子,滾滾如注地流了下來。
原是顧氏這一通哭想起觸手可及的沈侯府被沈安雁搶了去,睿哥兒也被冠上‘紈絝子弟’的稱謂,而她攢了一輩子的積蓄如今全無.
這樣一想,顧氏便愈發覺得自己淒慘,哭得便更情真意切了些。
沈安雁背抵在烏木做的什錦櫊子上,那椅子的圖案帶著棱角,將她硌得生疼,卻不及這被眾人奸視來得痛苦。
她冷哼一聲,沈祁淵卻兀自道:“顧姨娘,可是哭夠了?”
世界霎然安靜,顧氏抬起朦朧淚眼,哽咽道:“是,是妾身的不是.”
“當然是你的不是。”
方老太太雙手撐著龍頭拐杖起身,眼神莫名地看了一眼沈祁淵,方轉首看向跪在地上的顧氏,從齒縫裡擠出一絲冷話。
“你心裡縱然念著沈侯爺,但也得看是什麽時候?”
顧氏愣了愣,沒反應過來。
沈安吢倒是迅速地跪下,“祖母說得是,姨娘就是成日裡想著逝去的父親才如此的,還望祖母寬恕姨娘失禮之處。”
說著,沈安吢眼神暗然地看向顧氏,“姨娘,您說是不是?”
沈安吢的語氣微涼,卻像是一盆涼水兜頭澆在顧氏身上,連心都涼了。
是了,顧氏隻想著讓眾人覺得沈安雁蠻橫,一味欺壓她,並拿她所做的刺繡來討好方老太太。
但顧氏忘了,這是方老太太的壽辰。
方老太太心裡本就偏向沈安雁,又一向忌諱這等壽宴哭喪的晦氣事。
自己這不是自己將自己推入懸崖?
顧氏哆嗦一下,凶獷的害怕瞬間將她吞得面無血色,“老太太,是妾身失禮,是妾身失心瘋了,不該在這裡作這等儀態。”
方老太太不想和顧氏再說何話,瞥了目同王老太太說起話。
顧氏這下跪不是,不跪也不是,如同狠狠挨了一巴掌。
沈安雁懶得搭理顧氏,但畢竟這麽多人瞧著,丟面兒的總是沈侯府,便道:“今個兒是老太太的壽辰,和和氣氣便是,姨娘起來吧,總不能叫小輩的一直看著你跪著罷。”
顧氏撇了撇嘴,不大想承沈安雁的美意。
這叫紅淺看著一肚子氣,沈安雁倒不以為然,反正她又不是為了博顧氏的感恩。
不過方老太太的好心情到底是被攪亂了,臉上的笑意也不如之前真切。
沈安雁便吩咐輕玲讓成福叫來戲班子唱戲。
隨著那些抹著厚厚妝容的戲子揮舞長袖登場,咿咿呀呀賣唱著,衝天的鼓樂聲才將壽康亭方才的陰翳衝得微微消散了些。
孫明珠甚少出門,平素在家無非是讀閑書搦閑賦,水墨丹青,刺繡彈琴地打發時光,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遇上這樣的盛宴,興致像是竹節般‘蹭蹭’地往上躥。
本以為這邊到了頭,沒想還能聽戲,隻令孫明珠挪不開眼,連話都忘了說。
沈安雁卻不喜歡。
於她來看,戲文不過是他們這些凡人為所想而想不得,為所求而求不得,最終只能怨天載道的發泄途徑罷了。
若是看多了這些,自己也便期期艾艾,一心控訴上天的絕情,卻忽略自己的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