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語輕輕的,面容還是記憶中那麽柔和的樣子,可是字句都透著疏離,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那回不去的曾經。
可縱使千般悔過又如何,有些人,不在了便是不在。
謝澤蘊緘默下來,一霎的辰光裡又拾起方才的那抹淡笑,“不必如此,反倒生分了。”
他的語氣有落寞,又有愁緒,在一息之內通過這樣簡單的話語侵襲至沈安雁,讓她不由得怔忪。
她並非因他的這些情緒而動搖,只是見著記憶中的人,悵惘了一下過去,等待回醒過來,她又立馬後退了一步,將他們的距離隔得遠遠,一如從前,觀浪遏飛舟的時候,又一如,謝澤蘊親手推開她的時候。
“只是我心中納罕,這聖旨如何到世子手上的?”
謝澤蘊的袖籠很大,足以將整隻手臂攏在裡面,讓人看不清緊握形狀,而他還是那般溫風和霽的模樣。
“你忘了,你出來時,我正好去拜見聖上,是聖上將這旨意交給我的。”
他撒了小謊,閉口不談五王爺在聖上面前如何求的這道旨意,也不說為此的目的。
只是轉而想起父親臨行前的那些話,不由得喈磋,自己何曾自由做主過自己的人生?
沈安雁不知他想,只見他神往,會錯了意,隻道:“聖上不該將這道旨意交由你宣讀。”
謝澤蘊不甚明白。
沈安雁卻是落寞地耷下眼皮,“世子覺得,如今我這般境地,擔著這樣的名聲,而你又是眾所周知的我的青梅竹馬,傳出去,叫旁人如何作想?”
謝澤蘊並沒料到這樣的情形,登時搖了搖頭,“是我不好,好心辦了壞事。”
沈安雁並不是想責怪他,這樣太混帳,別人幫了你,你還加以挑揀,落到五王爺耳中只會讓他覺得自己不識抬舉。
沈安雁一歎,“我只是擔心,世子妃聽到這樣的言論心裡總不太好受。”
謝澤蘊奇怪地嘟噥,眼神在夜色裡模糊成淒迷的顏色,“不必擔心她”
正說著話,便聽得靈堂前禱告聲悠悠傳出,沈安雁當即回了神,行禮道:“世子見諒。”
話罷匆匆進了屋內,詢問起方才的下人找她何事。
謝澤蘊在院子外站了一會,伴著夜涼如水的風低低淺笑,踅身出了府。
卞娘朝窗外望了望,輕聲道:“姐兒,世子走了。”
沈安雁垂下眼,沒有什麽情緒,只聽語氣尚是疲累,“走了便走了罷,我也沒有心情招待她。”
卞娘能夠理解她的心情故而不再話他,而是問及老太太大殮時要用的陀羅經被。
沈安雁聽著淳淳佛音,隻道:“大抵是明日就能從宮中送來,還有接三要用的車馬,鼓樂,箱子,焰口座這些,也都一一吩咐人下去做妥帖了,喪書我也叫人快馬加鞭發往各府了.”
卞娘聽著她說這些,眉頭緊皺著,眼裡不由濕潤起來,“姐兒才及笄的歲數罷了,換作旁人只在家作詩閑賦,哪會懂得操持這些。”
沈安雁知道卞娘這是心疼的,拉過她的手撫慰道:“若我真是那般,只怕也當不起沈侯府嫡女的稱號,所謂有失有得,這才平衡。”
正說著,被輕玲扶下去抹了傷藥的王嬤嬤走了過來,顫巍巍的伸出手,喚了一聲,“三姑娘。”
沈安雁突然想起從前自己每逢去含清院時,都是王嬤嬤迎的她,回回都這麽叫的她,如今再聽見王嬤嬤這般叫她,隻讓有一種錯覺,以為下一瞬便要見到祖母笑盈盈地對她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去。
如此想著,沈安雁鼻子有些發酸,忍著淚輕應著。
王嬤嬤見她眼睛都哭紅了,隻道:“三姑娘別太傷情,老太太最疼您了,您得留神自個兒的身子,不若叫她知道,只怕會傷心。”
這話罷好一陣兒的啜泣。
王嬤嬤聽聞,有些抑製不住,隻胡亂抹著淚,淒惶地哭喊:“三姑娘,您之前對老奴說得那些話,老奴都告訴老太太了,老太太已經明白了,所以叫老奴將香燭都收了下去,也準備今日趁著二姑娘回來,好生說道此事,讓姐兒你打點沈侯府,可是,怎麽就那般突然.”
沈安雁當然知道老太太的心思,從老太太握住她手的那刻,彌留之際又那般愧怍,她怎能不明白。
正是因為明白,所以沈安雁才更加悲憤,更加氣惱,才恨不得將沈方睿撕碎。
見著二人勢不可擋的作哭,卞娘只能好言相勸,“三姑娘,嬤嬤,莫哭了,隻叫人聽聞傷心,也叫老太太聽了不舍離去。”
沈安雁抽噎著,握緊王嬤嬤,“嬤嬤放心。”
她叫王嬤嬤放心,可王嬤嬤擔心什麽呢?
擔心老太太臨終前的最後牽掛,擔心沈安雁被大爺大姑娘他們欺壓得無路可走。
王嬤嬤沒來得及意會她言中深意,沈安雁便踅過身,循著垂花門,到了耳房湊合著軟榻打盹。
她得好好睡一覺,有了精神才能好好對付那些人,如此想著,漸漸入了眠。
翌日打磬,聲音悠悠傳蕩深遠,讓沈安雁倏然醒來,腦子還暈乎乎地厲害,嘴上隻嚷著不要。
卞娘打著水進來,遞上巾櫛問:“姐兒可是做噩夢了?”
沈安雁聽著禪音,如夢初醒地搖了搖頭,隨即擦臉揩汗,一如昨日那般的素裹,撿著小門而出,“要入殮了,人可都到齊了?”
卞娘點了點頭,“鄰近的一些官家夫人老太太已經來了,大爺他們也都待在門外,就等著姐兒了。”
沈安雁瞧了一眼更漏,上面才剛剛卯時,窗外的天還是深藍的顏色,只有薄薄的一層白霧散在四處。
她嘲諷道:“大爺他們做這些倒是勤快。”
的確,若是再不勤快,到時沈侯府真成了沈安雁當家做主,他們一乾人等便真的再也沒了盼頭。
說著,跨出門外,顧氏鮮少穿得如此素整,連妝容也清麗慘淡,仿佛一株素淨的白蓮。
沈安雁輕悠悠地將視線掠過,定睛在擦眼抹淚的沈安吢身上,見她拿著錦帕慟哭,“三姑娘,你讓我瞧瞧祖母罷,那是我的親祖母,再不看便沒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