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祁淵看得呆了,也忘記言聲,喧鬧的場景裡是他靜靜地看著她將那五色的絲縷綁在他的手上。
那手指靈巧翻轉著,指甲蓋瑩潤似玉般自此烙進他的腦海裡。
沈祁淵不知道說什麽話,隻想當著眾人抱住她,可他知道這樣她會慌張,所以他忍住了,隻將另一隻還算自由的手背在身後緊握著,正如他此刻的屏息。
沈安雁近靠著他,嗅到他身上獨有的清幽香,讓她只會想起前些被他擁入懷中的辰光。
她心中砰砰跳動,手心沁著汗,害得她打了幾次結才方成功,抬起頭,卻撞入沈祁淵那晦澀幽暗的雙目。
沈安雁羞赧著,囁嚅道:“好了。”
似壯膽,也似拋磚引玉跳出這樣曖昧氣氛,她侃侃而談,“這下倒是好看多了,旁人也不會覺得叔父可憐了。”
可憐。
或許只有她才會覺得他可憐吧。
沈祁淵彎了彎唇,趁她不注意,一把擎住了那柔軟無骨的小手。
將心攥在手中的感覺令人愉悅,也令人舒暢。
沈祁淵一忽兒便眉飛色舞起來,拉著她道:“去那處,這裡人太多,怕磕著。”
雖說外戚搶攘,但聖人勵精圖治,江山還是經營得固若金湯,所以像這等的遊玩也不緊著貴人獨佔,大多還是白丁。
沈安雁手指蜷在他的手指窩,而他將手指握拳地籠住,仿佛似他們的牽絆,明面上好似那般縹緲一掙就脫了,可但凡使力,他便以更大的力攥緊住她。
沈安雁暗戳戳的想著,溫柔的笑意似水的淌在她的面上。
謝澤蘊偏隅窺伺著,忍耐不住心中輒痛,喚了一聲,“三姑娘。”
沈安雁愣了愣,迷茫的目光在瞧見謝澤蘊時一瞬清明,再無旁外情緒,“世子?”
這樣的場景叫謝澤蘊看著難受,喉嚨溢著苦水,唯牽絆出一絲笑來掩飾,“好巧,在這兒處碰見你們。”
沈安雁還沒來得及答,高大寬闊的背將她視線擋了去。
只聽著沈祁淵冷然回道:“不巧,今日競渡,大家都會出來,倒是世子奇怪,世子妃竟不跟著一路。”
沈安雁聽著這話,扣住他的手悄悄掐了一下。
沈祁淵施了一記眼神回來,沈安雁擠眉弄眼,心道,世人不知這五世子妃是林國公的嫡女,沈祁淵如何不知,五世子妃才遭逢家變,正是傷心之際,哪有那個閑情遊玩。
謝澤蘊望著沈安雁他們打著獨自的暗語,想到進來滿京城的謠諑,唯覺舌尖都舔.舐.著苦澀,被沈祁淵直言衝撞也提不起氣來,隻略略扯了嘴角,“她身體欠恙。”
沈安雁見沈祁淵大有再諷刺之意,將他扯了回來,衝謝澤蘊歉意一笑,“既是如此,世子好心觀賞,將今日盛況轉述世子妃,讓她也寬慰寬慰,我們便不叨擾。”
旋即指著另一處地方,朝沈祁淵道:“叔父,我們去哪兒看看吧。”
見他的三姑娘有心解圍,沈祁淵也不緊促著再說什麽,只是笑容愈發溫和地看向沈安雁,“你說什麽都行。”
沈安雁被他望得十分窘迫,心裡卻明白,這就是男子之間的鬥爭,同家宅裡那些妻妾正鋒相對一樣,所求所謂不過是心中的那個人兒罷了。
所以沈安雁並不惱,只是略略一提,“你同五世子說這些作何?你如今本就風口浪尖,生怕樹敵不夠多?”
她說得對極。
沈祁淵心中自然也揣著這樣的明燈在河畔行走,只是那謝澤蘊太過多情,分明已經奉命娶妻,當初也將他的三姑娘傷得那般透徹,今朝又有如何立場揚著那樣柔和傷情的臉對著三姑娘?
他見不得這樣的吃著碗裡瞧著鍋裡的做法。
沈祁淵在高漲的呼聲中擦出一聲輕呵,“自家裡放著獨自垂淚的夫人不慰藉,跑到外頭招惹旁人的心上人來作甚?”
他這話說得甚是赤裸裸。
沈安雁聽得是羞愧難當,嬌嗔著跺腳,轉過臉遠眺一旁,手上卻胡亂地扯著汗巾。
沈祁淵也不逗弄她了,只是將手腕上的長命縷湊到眼前細瞧,“你這編得甚是好看,不過到底不及繁瓔,你怎不給我繡繁瓔?”
沈安雁自然是繡了的,只是這樣的東西是定情所用,她不好在這般多的人跟前與他,遂一直揣在懷裡。
如今沈祁淵問起,她躑躅了會兒,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我繡那個作何?素日裡忙著府上的事都不得空,編了幾條長命縷都費了我一晚上的程子。”
沈祁淵沮喪地‘哦’了一聲,模樣像極了討吃卻得不到允準的小孩,“也無事,你成日那麽累,這些事少做也罷。”
他說著去看腕上的五色絲縷,雖然還是在天光下耀出炫目的光華,可因它不是獨一,所以也沒了初見時的絢麗,像是寶器蒙了塵灰,好看是好看,可終究隨世遺憾了。
沈安雁見他分明失落得很,卻還是強打精神安慰著自己,心中好笑之余又倍感溫馨,朝他眨眼道:“現下人太多了,等人少的時候,我再給你?”
沈祁淵愣了愣,定睛去看,蔚藍蒼穹,雲層爿爿而出,將熱烈籠罩在陰暗處,而他的三姑娘卻在天光鼎盛之處爛漫的笑。
他心咚咚作響,旋即也隨她笑起來。
遠處的鼙鼓似雷隆隆地滾來,伴著那尖嘯激昂的蕭管和引航的高歌,那蜿蜒的八水逐漸匯來各色的浪遏飛舟。
沈安雁興奮抑製不住地浮在頰上,通紅的,手上一並用勁地拉著沈祁淵,催促,“快點,快點,開始了。”
沈祁淵看她孩子氣的模樣,心道作什麽急,腳上卻隨著她趔趄地往人堆兒裡趕去。
攢動的人頭,繽紛的服飾, 都迷亂著沈祁淵的眼,而沈安雁那笑貌在人堆兒裡衝他回盼。
他被人群推搡得有些滯後,心中牽引著的那端的沈安雁,他想說慢點,可他的聲音淹沒在鼓舞的駭浪聲中。
這叫沈祁淵心中惶惶像是在刀尖起舞。
倏爾的辰光,雲層被熏風吹得爿爿消散,躲匿其後的紅日振奮而出,普照除了沈安雁之外的眾人身上,而沈祁淵的臉布滿陰翳,又白得令人害怕。
因,他的三姑娘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