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祁淵道她盡說胡話,這等子醃臢的地方也能開口說出來,到底是這段時日縱性慣了,忘了閨閣女子該有的矜持。
老太太輕輕敲打沈安雁:“你忘了你前些日子在那老鴇手裡遭的罪。”
提起這事,沈祁淵臉色也不若之前輕松,板著臉教訓起她來,“你祖母說得極是,你便是想出去,那也尋一些正經之地。”
上次之事,可叫他怕極了。
沈安雁不以為意,反而嬉笑起來:“上次那是沒有叔父在,這一次,可不同了,再說,我聽聞那地是個逍遙窟,倒是心中好奇得很。”
她轉了轉眼,“叔父,你帶我去那裡走一遭,瞧一瞧?”
沈安雁眨了一下眼,流露出與平時少見的憨態可掬,卻叫沈祁淵拒絕的話如鯁在喉,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這一舉動,倒是將老太太驚著了。
沈安雁更是,她原以為沈祁淵這等嚴守禮法之人斷不會同意自己這般胡鬧,沒成想自己還未怎麽求情,便輕易得到了允許。
沈安雁顫巍巍地問:“叔父,你點頭是何意?”
沈祁淵見她自主提議,此刻又惴惴的樣子,心生好笑,“怎得,你自己說過的話,你自己都記不得了?”
“不可。”方老太太搖頭想拒絕,“上一次她便受了那麽多的罪,心中萬一生了芥蒂,此次去了,慌張之下壞了該如何?”
沈安雁並不覺然,“祖母,您當您的雁姐兒這般柔弱?竟這等事都邁不過去?”
沈祁淵也道:“老太太安心,有我在,到底不會出什麽事。”
老太太遂歎了一口氣,“且罷,你心中有把握便是,我也不必多嘴。”
沈祁淵頷首,這才轉過頭,伸出手指,給她囑咐起混進青樓的事宜。
“首先,勾欄教坊非女子能去之處,你得好生拾掇你的行頭,讓人瞧不出你女子的儀態……”
還未等他說完,沈安雁倏地站了起來:“這等子事容易,輕玲,且去飾衣鋪那幾件男子衣裳過來便是。”
沈祁淵有些無奈,道她還是年紀小,輕而易舉便這般跳脫。
不過他還是耐心地囑咐著,“其次,這些地方雲龍混雜太多,你進去之後萬事都需得聽我的……”
沈安雁連連點頭,卻是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隻一眼望著門外,盼著輕玲尋了男子衣裳回來。
然後等著翌日,便隨沈祁淵去京城有名的銷金窟——花滿樓。
倒不是沈安雁有多著急,只是要同幾個官家小姐出去遊玩,須得提前下帖子,這是規矩。
今晚下貼,明日出遊,便略有些缺乏誠意,禮節上也容易遭人詬病,須得忙後推遲一兩日。
越日,沈安雁早早將自己打扮了一番,眉毛描得粗了些,又將下頜骨勾了幾筆,為沈安雁秀氣的臉蛋增添幾分英氣。
輕玲又伺候著沈安雁戴上白玉發冠,赤色的鍛袍,腰間系著金色麒麟錦帶,墜著個鏤空玉香囊,翩翩然行至門口。
沈祁淵眼睛亮了亮,掩飾不住的驚豔。
容止忍不住讚歎,“三姑娘這身打扮,遠遠望去還真以為是哪個簪纓世家的小公子。”
沈祁淵今日穿了身黑袍,踩著鎏金步雲靴,依然是那熟悉的肅殺之氣。
隻略略突兀的是,他腰間掛了只有荷包,針腳稍凌亂。
沈安雁一眼便認出,這是自己送給他的。
沈祁淵見了沈安雁,整個人便稍柔和了幾分,“應該叫三少爺,今日邀你一同前往是有正事,可別露出什麽馬腳,害了三姑娘。”
容止點點頭,連連稱是。
倒像是和從前那般,兩人相談,容止插幾句。
仿佛婚約一事並未影響到兩人。
只是沈安雁心知,這不過是隔著一層薄紙的假象罷了。
林淮生一事過後,亟等著便是和親之事。
她遲早會與沈祁淵劃清界限。
便如卞娘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可是她每每她提起斬斷的念頭,最後一刻終是拿著利器猶豫不決。
如此周折,她也不想斷了。
便任著這般下去,等到無法轉圜之地,她再親手掐滅這於世不忍的情念罷。
是以,沈安雁才那般嬉笑著同沈祁淵去花滿樓。
所為的,不過是求與他再多待一刻的時光罷了。
沈安雁心思百轉千回,面上卻波瀾不驚地‘嘩啦’打開象牙扇,語氣頗為嫌棄的道:,“叔父,咱們今日是去逛花樓的,你怎得穿成這樣,還不如容止一襲藍色流雲衫招姑娘喜歡。”
沈祁淵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這是從哪裡學來的,可莫要得意忘形,瞧你這幅樣子,哪裡像二十歲的男子,小心叫人拆穿。”
沈安雁摸了摸頭上的玉冠,頓時有些泄氣,她又不與男子私下交往過,此番已經盡力了。
沈祁淵見狀,不緊著打趣她了,領著她往門口走。
車輦早在那裡等著了,曲柄鏤雕的錦緞車篷,紅木的車身雕著葡萄百子。
卞娘看著二人,忍不住囑咐。
只是沈安雁下定了決心,也不過是言者敦敦,聽著邈邈罷了。
沈安雁應付著卞娘的空兒,沈祁淵先上了車,方才探身來拉她。
雖他們從前也碰觸過,便是自己十歲時也同床共枕過,可是那些皆是無可奈何或意外之舉。
而今,這般的觸碰,還是頭一次。
沈安雁內心如擂鼓,猶猶豫豫伸出手去搭。
沈祁淵的手帶著厚厚的繭子,觸感並不舒服,可是十分溫暖有力,在沈安雁遞上手去時,他便收攏了手指,將她緊緊攥在掌心。
沈安雁紅著臉,卻並未想著抽開。
如此,等到進了馬車,兩人才堪堪放手。
待聽車夫一聲喝,鞭響,車輪轂轂,車簾子搖曳出破碎的光,馬車駛動起來。
而車內,氣氛猶如膠凝。
大抵是因著方才的牽手,兩人皆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這般沉默著也不好,沈祁淵是男子,便主動開口:“等下,你莫要亂跑,那種地方,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他說得可怖,沈安雁卻並覺得害怕,但還是乖乖答應了。
也不知走過多少街巷,沈安雁聽到馬夫一聲‘籲’,馬車停下。
沈安雁撩開車聯,看到掛著流光溢彩的花色燈籠,雕花的垂花門下站著身姿妖嬈的女子。
她們穿著薄紗,裸露著胸膛,舉止輕浮地迎來送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