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想著,卞娘已經手執巾櫛走了過來。
沈安雁微揚的丹鳳眼裡盡是慌亂,她連忙叫卞娘和山彤去翻箱倒櫃尋她甚久未穿過的豔麗衣裙。
卞娘有些驚疑,侯爺去世快兩載,她家姐兒一向穿素淨的衣裳,對那樣華服根本就不甚入眼,今日怎倒要穿了?
她不禁問:“今日是有何事?”
沈安雁被她突如其來的問話怔在原地,躑躅了一會兒方道:“甚久沒穿了,有些想試試。”
這都是姑娘們的通病。
穿慣了紅衣,突然瞧見素白,便覺得那顏色清麗。
反之亦然。
就此,卞娘也不再問了,只是與山彤一起找起了衣裳。
沈安雁便趁著這時趕忙往脖頸上撲粉,心裡卻怨望起沈祁淵,親哪處不好?非得親這處,生怕旁人不知曉?
但.昨日,她哪處都被他碰過,親過。
這樣想著,她不由心猿意馬,連忙甩了甩頭,繼續撲著粉。
疊了幾層就著光看,恍惚是瞧不出什麽來。
那廂卞娘也找好了衣裳,擎著過來。
沈安雁便似妥協般不再言語,只是看著那扎眼的紅,還是覺得別扭。
是以梳洗之後,沈安雁仍是換上之前那身密集勾花裙底淺粉色坦胸衣裳,又恐頸上痕跡被人瞧見,還是另拿了平金雪緞裹了一圈。
如此,才敢安心去含清院。
沈安雁今日起來得晚,又忙活了一陣兒,所以去含清院時,天已大亮。
王嬤嬤在外迎她,望著她脖頸上的平金雪緞,有些錯愕,“三姑娘不熱嗎?怎裹得這般嚴實?”
沈安雁不由打著哈哈,“昨個兒睡覺沒留神叫蚊蟲叮咬了我,鼓了好大一個包,見不得人。”
此時已到了門口,王嬤嬤便不再問,隻挑著竹簾讓她進去。
竹簾過後,是一片粉牆瓦黛,未設置任何家俬,是以沈安雁走過,如同一幅頗為情致的畫。
便是這麽一轉身,一抬眼,沈安雁便撞入沈祁淵的眼裡,他寵溺溫和的笑,讓她不禁捏緊團扇。
兩人的脈脈相視,是被沈安吢打斷的,“妹妹,今日來得倒是晚了些。”
但見她微揚鳳眼,執扇輕搖,凜凜坐在一溜紅木扶椅的右手,對面便是沈祁淵。
沈安雁抿著唇噬笑,“祖母念我勞累,所以不拘著我何時來晨省。”
沈安吢搖扇的動作輕微一頓,繼而又緩緩扇動起來,“那是祖母喜歡三妹妹。”
沈安雁便不再同她說話,整了整脖上的平金雪緞,才悶頭納福,“祖母。”
老太太不舍得讓她作久,於是令她快快起身,吩咐著下人端茶,然後又指著她脖上交纏的平金雪緞說道:“這是怎得了?”
感受到沈祁淵打量過來的戲謔眼神,沈安雁有一陣異樣感受,嬌嗔似地朝他回了一眸,然後才撫著那處回道:“昨個兒睡得死,不慎被蚊蟲叮咬了,鼓著大包,害怕衝撞祖母,便裹了來。”
老太太有些擔心,她這三姑娘是最為容貌嬌麗的,可不能破了相,於是趕忙道:“那便叫大夫來看看,能咬出大包的蚊蟲,只怕帶了毒性。”
沈安雁一聽有些慌了,連忙訕訕拒絕,“不用,哪能那麽金貴,回去擦了一下清涼油,就好了。”
方老太太覺得不妥,執拗著要叫大夫。
還是沈祁淵說道:“等會兒我叫大夫去三姑娘那兒看看罷,老太太也不必太擔心,府內上下都有下人看顧,應是進不了什麽凶險的蟲子。”
這事才就此罷了。
度過一劫,沈安雁不禁籲了一口氣,卻不自主朝沈祁淵暗送秋波,投以怨望。
沈祁淵便撩起那雙漂亮眸子的眼簾,直篤篤地盯著她。
沈安雁被他這等動作驚駭,怕老太太瞧見,連忙垂了頭,嘴角卻忍不住泛起清淺的笑,絞弄著手帕。
正羞赧著,沈安雁便感覺一道凌厲的視線,抬起頭,見沈安吢那雙眸子如夜裡涼水,冷冰冰的,透著寒意。
仿佛是錯覺,倏然間,沈安吢便轉換成盈盈笑意,“三妹妹,可得好生注意了,別破了相才好。”
這話叫人聽著怪異,仿佛不是擔心,倒是在咒怨。
沈安雁咂出些不同尋常的味道,一股驚駭世俗的想法油然而生。
而那廂老太太卻同沈祁淵說起話來,所謂不過是兩日之後的出征。
沈安雁細想,沈祁淵自靖王之後便一直不曾出現在眾人視野,今日這般大抵便是為了說與此事。
想到這裡,沈安雁一顆心不禁杳杳落下,望著窗外升騰的太陽在錯落的院牆鋪陳展開,有挺拔峭立的樹枝,又有綺麗的屋簷,層層疊嶂的牆沿,她順勢看過去,便有幾隻鳥兒撲騰著翅膀衝入雲霄,漸次變成黑點。
她悵惘著,鳥兒的自由,卻又害怕沈祁淵也如同這隻鳥,融入雲霄,不複相見。
這麽恍神過後,她再將心神調轉回來,卻已然聽到老太太囑咐著沈祁淵萬萬周全自身,不得負隅頑抗。
沈祁淵口頭上雖應了,但沈安雁活了兩世分外明白沈祁淵的護國將軍是他一滴一滴血淚換來,所有的盛名也都是每一次以命相搏,廝殺出來的。
沈安雁默然,悉知他的執拗,又是早便勸過,所以不再就此發言。
反是沈安吢聽到此話,顫巍巍地驚呼,“叔父,您不能請求聖上派旁人去嗎?此去凶險.”
說著已然哽咽,不似作假。
沈祁淵笑道:“聖命不可違。”
沈安吢聽罷更為激動,援巾拭淚,卻仍是擋不住淚水漣漣,“可是我擔心叔父,這大月氏如此張狂,還敢勾結前太子,必定是有十足的兵力。”
她哭得動容,不像以往,端莊持重,卻多了一股從前未有的真摯。
這叫老太太不禁軟下了臉色,安撫道:“吢姐兒,聖上既已下達旨意,便只能接受,況我相信王爺,是可凱旋歸來。”
洞開的窗欞透進風,吹在沈安吢的身上,顯現出曼妙的身材,還有那猩紅的眼,白皙的面孔,“我省得,祖母,可是我就是擔心。”
老太太見罷倒笑了,“三姑娘都未這般模樣,吢姐兒你倒是哭得死去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