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崇明不知是如何到及養心殿的。
隻當他抬頭,那明豔逼人的黃色,虎視眈眈的龍頭,仿佛是盤旋在頭頂的惡鬼,將他嚇得頭暈目眩,振聾發聵的耳朦朧朧傳來厲聲的叱喝,“太子,你好大的膽子。”
謝崇明隻覺得口乾舌燥,瞥見一旁紫色蟒袍,那身的主人正用烏沉沉的眼睛望著自己,忽而想及前些時光,他行儲君之事,意欲提拔江廣二都督時,他便是這樣看著謝崇軒的。
如今大廈傾頹,轉瞬便調換了身份。
思想雲雲,其實不過一瞬,謝崇明自知事跡敗漏,亦無轉圜,遂伏惟叩拜,“父皇,息怒,兒臣知錯。”
濟濟一堂,另有沈祁淵,崔曲等人,而謝崇明於此時伏誅,口念父子,便是想令皇上心軟罷了。
果然坐上皇帝鐵青的臉色微慟,只是倏爾時光,皇帝便抓起手上的奏呈擲向他,先的那一本撞在謝崇明的胸膛上,爾後幾本莫不臉上肩上。
謝崇明依然跪著,手默默撿起本奏章攤開看,上面所疏雲雲皆為官員之擢升,而另一本則是靖安司彈劾,內容也不為是林淮生之責。
謝崇明心中沉然,臉頰似被人所拂般作痛。
還未及言辨,皇帝又喝一聲,“可知錯?”
自崔曲那句‘皇帝有請’,謝崇明心中便一脈冰涼,也不與爭辯反駁,隻將奏本暫放,一味的俯首認罪,“兒臣一時熏心,還請父皇恕罪。”
“一時熏心?”
皇帝病勢方好,面上還有余瘟,這聲冷哼一出,喘了一口氣才徐徐道:“你怕並非一時,而是徐徐圖之,朕料及你方才被那些個奏本一時兜頭砸得暈乎所以,未曾細看,故朕替你指點指點,將你左側那本靖安司的細讀一番。”
謝崇明心中咯噔一下,雖沈祁淵言說林淮生皆招,但他早在此之前已與他服了毒藥,但凡行差錯漏,便是小命不保。
所以,他也隻當林淮生招了自己為何在他宮中的罪行罷了, 並未說其他的。
沈祁淵見謝崇明怔楞在場,嘴角微擎起一抹譏笑,握拳俯首道:“回稟陛下,太子殿下今日來宵衣旰食,案牘勞形,料是目眩得厲害,容微臣替他略讀一二。”
謝崇明聽聞冷哼,“國之要事皆於奏上,你不過護國大將軍罷了,豈能越俎代庖,覽這等秘事?”
沈祁淵笑而不語,坐上的皇帝卻緩下聲,“你替他讀讀。”
謝崇明駭然,忐忑起皇上如此偏頗,豈不是知曉.
待他還未想及,沈祁淵拾起地上奏章,將那前文所雲‘罪人林某日夜臥枕東宮,適聞宮內外行事滔滔,心中惶急’等之擯棄,隻撿那些要事侃侃而談,“太子居高位不行正事,違背孝義,與大月氏勾結,先致沈侯身死,爾後又用巫蠱禍連聖軀,意圖栽贓.”
他未念完,謝崇明奮起而駁,“胡扯,胡扯,一派胡言,父皇,兒臣念那罪人林某自幼交好,這才一時邪心救了他,豈料他竟敢如此胡謅!”
“胡謅?”
皇帝鬂上花白,早過花甲之年,又因時日來的湯藥灌溉,身子並不如從前健朗,但精神尚是矍鑠,目光更為凜厲,“你是當朕年邁,好糊弄?”
謝崇明伏惟道不敢。
皇帝卻淡淡瞥了眸子,掩下眼底的一絲哀傷,“既是如你所說,你因一時心善救了這人,那你該放任他鄉,而非將他鎖在東宮不是?”
一言將訖,皇帝撤回目光,緊視謝崇明,“你將他囚在東宮,無非是為與沈祁淵調兵遣將,爾後,勾結外戚,陷朕病態,然後籠絡群臣,上疏不詳,矛盾直指沈卿,又用和親之事,逼迫他向你低頭,他不作降服,你便以沈三姑娘為挾,逼他出兵,將林某潛逃之罪加諸於他,說此為他叛國,自己則趁機弑君,登上皇位,享外臣朝拜”
皇帝說了數句,方頓下,氣若懸絲,沈祁淵擔憂呼喚,“皇帝。”
侍奉太監連忙摻茶,皇帝卻擺手屏退,起身趨向謝崇明,俯首遙指,“事到如今,你還不招?
句句逼迫,仿佛一眾兵將擎著長刀利刃逼著謝崇明步入維谷,進退不得。
謝崇明低低笑了,眼角溢出淚,喃喃自語,“成王敗寇,成王敗寇。”
他將眸子轉向沈祁淵,突而想起殿前司官署時,沈祁淵所言,為何如此篤定。
原來他早就運籌帷幄,不過是冷眼瞧自己笑話罷了。
思及此,腦中閃過依人淺笑,謝崇明無不嘲諷,“原以為大將軍鐵血柔情,卻不料是本宮錯了,見慣了沙場的刀光劍影,經歷多般的生死廝殺,豈能有情,情,不過是你裝出的弱點罷了。”
說完,謝崇明恍惚地抬頭,仰望那皇帝肅然面孔,“臣,領罪。”
皇上那素來冷硬的面孔終於出現一絲的脆弱和心痛,他仿佛喈磋般翕了翕口,背手轉向書案,坐下那萬人遙望又布滿了前人血淚的龍椅,長喟一聲,沉沉下令。
“太子監國圖謀篡位,煽動外戚,私結黨派,至軍民死傷,而誣陷良臣,罪不可赦,即刻廢除太子儲君,貶為庶人,終身囚禁長春宮,不得踏出宮門一步。”
此言既出,從旁躥出一錦衣華服女子,哭天搶地,“皇上不可,太子是未來的儲君,國家之未來,是皇上你期盼且冀望的孩兒,您不可”
皇帝心下早就心煩,如今見得皇后,想到那奏疏上有她及她家人一半功勞,便厭惡地擺手,令太監將她拉下,“一並囚於長春宮。”
皇后不肯,形如瘋婦地威脅,“你們這群閹人,敢動本宮,本宮是堂堂皇后,一國之母.”
此言甚是激動,刺得皇帝大喝,“廢除皇后,將她母家一並打入深牢,株連九族,罪名便為謀朝串位,誣陷忠良。”
皇后大慟,再不見之前端莊華貴,匍匐著前進求饒,攀扯著面如死灰的謝崇明,“太子,你勸勸父皇,你勸勸他”
謝崇明卻是轉過死寂的目光,恍惚動了一下,“皇后.皇后,宮中那麽大的火,你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