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雁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
灰瓦上方的那片天,因為剛剛落了雨,烏雲尚未完全散去,因而顯得天色慘淡。
她正吃著王讚給她準備的吃食,便聽得橐橐步聲,帶著兵戈交接的陣仗。
王讚警惕地迎上來,遇見的是負了重傷的自己人,“這是怎得了?”
那人口吐著鮮血,身子重重斜簽在王讚身上,“那沈祁淵回來了,打起來了,打得好生慘烈”
“叔父怎樣了?”
沈安雁打斷他們,焦急地撲過來,拽著那傷重人士的衣領,“他是不是受傷了?”
沒得那人回答,沈安雁已瑟瑟發抖,欲往外逃。
王讚豈準,當即拽住她,往回拉,“姑娘,本想著你弱女子,不願待你那般苛刻,但如今這等情勢,便由不得那些規矩。”
他說罷,拂了那人坐下,扯出一根索子,將她綁在梁柱上,然後才扶著那人坐下。
只是剛剛事畢,門口又遭人踹開。
這次是一群帶著刀的人士,他們看了一眼沈安雁,便同王讚打了起來。
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還是這麽多的人?
不出逾時,王讚已然束手就擒。
沈安雁見狀,不由問:“你們是叔父派來的?”
他們並未回答,張著一雙雙寒目上前,作勢就要擎她。
沈安雁如夢初醒,一張臉煞白得厲害,“你們不是叔父派來的!你們是誰?聖上?還是那些個王爺。”
質問間,刀光劍影,兵刃撞出戾氣的聲響。
沈安雁來不及看,來不及聽,便覺眼前走馬觀花,她被駕進了沒有窗的馬車。
漆黑一片,只有顛簸的聲響,撞得沈安雁惶恐萬分。
她不知道前路去哪兒,也不知道等待她到底是誰,又是何種結局。
還有叔父,叔父定是回來了,不然怎會不見貴展離。
只是他們二人幾次交鋒從未分出勝負,這次叔父跋涉而來,身心俱疲,不知是否可全力對抗。
萬一受了傷怎麽?
她突然好想叔父.
也終於後悔起來,如果最初自己沒有那麽固執己見,安生待在營帳裡,是否現下情形全然不一樣?
憂心忡忡間,她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等到光亮逼近,刺得她目眩時,她才發現簾子被人撩開,露出一張擔憂的臉,“三姑娘。”
她並不識得這人,隻覺得這人面目清雋,氣質脫塵。
“你是誰?從前的事我忘記了。”
那些舊時的記憶,像是隔著重重的霧,將而今與從前隔開了十萬八千裡,縱使風如何吹,也吹不散。
那人嘴角彎了彎,有些苦澀,“我原以為他們唬我,不曾想你真的失憶了.”
他哂然著,一雙眼掃向她略略潦草的發髻,“我是謝澤蘊,也是與你從小相伴長大的同窗,不過,這不要緊,三姑娘您大抵是倦了,等會兒子我叫下人服侍你更衣。”
他說著,伸出手,修長的指骨袒露在她面前。
她望著,卻緊緊拽住他,“叔父呢?叔父怎樣了?”
便是不記得了,她也是記得他的叔父。
謝澤蘊隻覺得心頭苦澀。
他想起她坐在沈侯府的大廳,斬釘截鐵地衝他搖頭,“沒有如果,五王爺的話對您來說不可撼動,再來一次,你依然不會拒絕。”
他又想起從前稚時,她眼眸含春地衝自己笑,問自己:“以後我們可不可以一直這樣。”
他那時怎麽回答的。
他說好。
明明他都答應了她的,是他轉頭反的悔,娶了林楚卿。
現在又是他後悔了,遺憾了,想著從頭來過。
但是她早就不在原地。
她的心隨著沈祁淵走了。
本來以為,不過是幾年的情誼,怎比得過他們自小長大的感情。
只是他想錯了。
錯得離譜。
她和沈祁淵的情誼早就比若金堅,穩如磐石。
謝澤蘊握了握拳,心頭不由悲怒,忍不住衝她吼:“他一介亂臣賊子,牽累了沈侯府滿門抄斬,你還記掛著他!要不是我力保你,你如今早就屍首分離,不見天日了。”
沈安雁面色煞白,瞪大了雙目淒然看他,“你,你說什麽?滿門抄斬。”
腦海中閃現幾人的歡聲笑語,憂心話語,像是細小的針勾,勾得沈安雁心尖一疼。
“怎會滿門抄斬?”
謝澤蘊深深吸了口氣,滿目森然,“他舉兵進城,鬧得滿城心慌,沸反盈天,都說他要造反,這樣的人,聖上豈不拿沈侯府作挾。”
腦海中不斷湧現,‘姐兒’‘奴婢只是擔心您’‘姐兒,老奴必定護您周全’.
無數的話,像是碎裂的玻璃一猛子扎過來,扎得她頭痛欲裂,呻吟出聲。
謝澤蘊始料未及,瞻泊寧靜的臉陡然緊張,“你怎得了?”
他轉過頭,衝著下人怒吼,“快叫大夫。”
沈安雁推開他的攙扶,要下馬車,“我要去見叔父,叔父呢?他現在怎得了?”
“你還關心他?”
謝澤蘊怒不可遏,“我都說了,他害得沈侯府滿門抄斬了!你的乳娘,從小隨你長大的丫鬟都死了!”
“然後呢?”
沈安雁轉過頭,紅目直勾勾地看著,“這些都是叔父的錯?你們這些人作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都將罪責推諉到叔父,但其實,自私狹隘的是你們,利欲熏心的是你,手刃沈侯府依然是你們!叔父他不過是想救我!他有什麽錯?我要去找他!”
身後傳出來一道沉沉的聲,“便是同你說了,留不得她,她一心都向著她那叔父的,留她只是養虎為患。”
沈安雁一愣,展目望去,正正直直迎上一雙洞明不斂冷漠的眼,心頭猛地一顫。
耳畔是謝澤蘊低低的音,“父王。”
謝崇明負手走進,步伐不緊不慢,明明沒有發出聲響,落在沈安雁眼底,卻是重如巨石。
“本王並不想留你,是我這個兒好說歹說要留你,才叫你有了今日。”
沈安雁像是反應過來,身子劇烈顫抖,“叔父呢!”
她就是旁人要挾叔父的籌碼。
她無用了,可以死了。
便是叔父已然
她不敢想下去,她情願是叔父落敗了,入轂了。
但是謝崇明沒有給她僥幸,淡漠的眸子看著她,一字一頓的說,“他死了。”
霎時間,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