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雁早聽聞皇后娘娘從前在母家的時候便是個十分有主見,不愛被人左右的性子。
如今做了中宮之主,皇后娘娘看似性子稍稍溫和了些,但是骨子中的脾氣卻是更盛從前,也愈發有果斷狠決於其中。
她心中盤算著若是再同皇后娘娘說話,可是要小心著點別著了這位的逆鱗了。
沈安雁頷首稱是,低頭去看林楚卿。
只見林楚卿跪在地上,面色煞白得厲害,可她全然不顧,隻張著泫然欲泣的眼看著已經往外走去的皇后娘娘,而對方卻未回頭再看她一眼。
沈安雁跟上皇后娘娘,陪著她結了這場宴席。林楚卿怏怏不樂地想要再說些什麽,卻被皇后娘娘給請走了。
沈安雁正思忖著要不要再冒著會被皇后娘娘厭棄的風險去賴著皇后娘娘再說些話。
皇后娘娘卻轉過頭來問她:“稍後三姑娘還有事兒要忙嗎?”
沈安雁心中激蕩,心想只看皇后娘娘的態度,這事兒怕還有些回轉的機會。
沈安雁搖頭笑道:“並無其他事,娘娘可是有什麽吩咐?”
皇后瞧她這副乖覺樣,也微微一笑:“既然無事,便在這兒再坐坐吧,陪本宮說說話兒。”
沈安雁見皇后娘娘願意留她說話,便知道皇后娘娘這邊還有得談,自然是歡喜應下來。
沈安雁隨著皇后娘娘行至內殿裡去,只見皇后娘娘揮退了左右,隻留她們兩個獨處。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著外頭日暮西垂了,再看皇后娘娘的時候,隻覺得她此刻與外間言笑晏晏的模樣似乎有了些不同。
夕陽照著這位深宮裡的貴人側臉看上去有些沉重和疲倦,被她華服鳳冠的模樣一襯,倒更顯得她已經不是正當年的年輕女兒家了。
她已經有了自己的城府,也有了自己的盤算,她登臨后宮之頂,於旁人眼中,她位及權高,受眾人俯首,可她卻滿目蕭索,便看這杏雨飛揚,也不如從前恣意。
如今靜靜坐下,也有了一點暮年人才有的憂愁。
然而這些憂愁並不能抵消她的尊貴,她悠悠回頭看沈安雁的時候,便還是那個冠絕天下的皇后娘娘,眼中那種積年沉澱的威嚴還是讓她一下子便與平常人給區別開了。
沈安雁心中一緊,定了定神才與她對視上。
“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似乎也看出來她緊張,只是笑了笑:“不必拘著,坐吧。”
她是對沈安雁這姑娘有些印象的。那次宮宴沈安雁也算是才華橫溢,頗有些見解了。她當時便對沈安雁自有一些好感。
然而有好感歸有好感,可是願意將家族未來陪她一道壓在這件事兒上,卻還差得太遠。故而這件事兒上她還是要再試探試探的,不能輕率地就同意了。
沈安雁順著皇后娘娘的目光尋了個地方坐下來,方才還有些拘束的感覺現下已經消散了。這姑娘好像就這點跟別的人有些不同,她好像適應能力總是很強。
不論什麽時候都能很快地調整自己,在各種各樣的境況之下表現得比別人更加自然而然。
卻不想,她這番姿態已穩穩當當落入皇后眼中。
心中暗歎沈毅教養出個好女兒,臨危不亂,從容有度,面上卻是抿嘴一笑。
“你同世子妃是一樣的吧,借著私宴的契機想來探探本宮的口風,當然,更是探探本宮身後的王氏一族的意思。”
沈安雁本就是為此事而來,方才波折幾許,也未得出個所以然,此次皇后娘娘主動挑明,她自然不掖著,款款一笑便承認了。
“果然是什麽事兒都瞞不住娘娘。安雁此行確實是希望娘娘能助沈侯府一臂之力。”
皇后娘娘此刻也不急著說話,一雙鳳眸如同波瀾不驚的湖面,隻靜靜看著她,似乎等著沈安雁說出來些有用的話來說服她。
沈安雁不覺拘謹,更覺鼓舞。
依她來看,皇后娘娘但凡能給她一個表述的機會,她便已經有了八成勝算了。
如此作想,沈安雁也端正了姿態,收斂笑容。
“安雁其實也明白,茲事體大,不是幾句話便能說清楚道明白的。本來一個家族的驟然覆滅就是牽扯甚廣,這等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兒,娘娘要謹慎決定實屬正常。”
皇后娘娘微微頷首,低眉抿了一口熱茶。
沈安雁見狀,乘勝追擊。
“然而,林家一事卻與皇后娘娘,與娘娘母家都息息相關,故而正如世子妃所言,這件事兒娘娘其實不能作壁上觀。”
皇后娘娘瞥了沈安雁一眼,緩緩放下茶:“怎麽便與王家又扯上乾系了?”
沈安雁見皇后娘娘終於應了她一句,心中安定,便接著道:“林家作惡多端,並不是僅僅損害沈侯府,只不過是叔父還未將這林家殘害王家的證據擺上來。”
沈安雁那溫潤流光的眼眸流露出來些霜雪初生的冷意來。
“若是我能將林家戕害王家的證據交給娘娘,娘娘願意同沈侯府一道攘除奸凶嗎?”
皇后娘娘微微頷首,終於有了幾分正色:“證據可帶來了?總要叫我先看看你說的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我才好做定奪。”
沈安雁搖了搖頭:“娘娘何時方便?我給娘娘送過來,因著這些東西實在重要,故而並不便成日裡帶在身上。”
皇后娘娘也明白此物乾系重大,是斷不能堂而皇之帶在身邊,故也允了她另改時間與自己。
就這麽著,沈安雁才算是粗粗和皇后娘娘達成了個初步的共識了。
其實沈安雁此刻已經並不太擔心皇后娘娘會反戈倒向林府那邊了。
畢竟心中有懷疑的人,是不能再輕信了。
只要在皇后娘娘這邊種下了一個種子,往後她想起來林家的時候都會再思量思量,而這點思量對於沈安雁來說也足夠了。
何況比起來林楚卿哭哭啼啼的懇求,一個有理有據跟你談事情的人顯然更可靠些。沈安雁對自己這一點還是有些信心的。
沈安雁心中稍安,便也坦然告退,自回府中去整理證據了。
她如今隻待明日再進宮中去的時候能夠講這件事兒徹底定下來,才能真的算是放了心。
卻不知,她對著天舒然一口氣,她之身後的皇后娘娘卻是閃過一抹幽光,如同寂夜裡深靜的湖。